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原来还有你 作者:田可心 文案 这十几年来 我知道 我对于你来说 连备胎都算不上 但若有一天 有人能让你重新相信爱情 我仍然希望那个人 是我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易安,杨潇,顾骏横 ┃ 配角: ┃ 其它:   ☆、楔子   Y大管理学院xx级毕业十周年聚会安排在这年九月中旬的一个周末。   一整天的活动,从上午就开始,先是在校园里自由活动,中午是中式自助餐,下午是统一的联欢活动,晚饭是西式自助餐。   许易安是临时决定回来参加的,头天晚上很晚了才发微信给助理让她订机票,小姑娘忙活半天,怯怯地问:“许总,您说要越早越好的票……可是我看半天,也给好多代理打了电话,中午之前的机票都没有了,最早一班是下午三点多的……”   许易安吃惊:“这还没到国庆呢票就这么紧张?连头等舱也没有了?”   助理可怜巴巴地确认:“没有了……代理说要么再等等看明天一早有没有退票的。”   许易安叹气:“算了,就买三点多的吧。”   反正,她原本甚至都没打算去参加。   反正,她并不需要把那么多活动都一一走完,跟那么多人一一叙旧周旋。   这次聚会,原来学院里各个专业的班级——工商管理、金融、会计、市场营销——班长们提早半年就牵头组织起来了,毕竟感情因素是一方面,商界的社交人脉也是一方面。半年来,校友会的微博公共号上、微信同学群里都陆陆续续发了一批煽情的帖子,然后大家纷纷转发到自己的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刷屏感慨,转眼竟然毕业都已十年了!   人也回来得比四年前的入学十周年聚会更齐,而比起四年前来,此时一下子就多出来的一批家属及小朋友更显得人气大旺,济济满堂。杨潇也来了,而且他也带了家属——可以算是家属吧,虽然还只是女朋友,但是既然能带来参加这种活动,说明好事也不远了。   而杨潇的出现,以及他带着女朋友这样的状态,免不了让大家都想起另外两个人来:“顾骏横和许易安还是没有来……”   有些人大致知道顾骏横的现状,跟大家分享道:“顾骏横现在在香港应该是做到VP了,年薪几百万美元,咱们搞这行的谁不知道?那种薪水是拿命来换的,他哪有来参加这种活动的空闲?”   有些人撇撇嘴:“咱们同学中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到这种级别,关键是他根本不可能对我们这种活动有兴趣吧?”   也有人觉得这种议论太刻薄:“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儿毕竟不是人家的什么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换成我也不要回来。”   相比之下,许易安的近况倒是没多少人清楚,就算是她当年同宿舍的姐妹,也说这些年一直不太联络,主要是她那边冷淡。   晚餐时分,仍旧是大家可以随意走动聊天的自助餐,却明显没有中午那么热闹了。活动进行了一天,大家该聊的也都聊得差不多了,之前没顾上聊的人,此时见面也不太说得动了,胃口倒是不错。带了孩子来的都各自顾孩子,杨潇端着盘子去取食物,性子有些胆小黏糊的女友耿燕忙也跟过去。   说了一天的话,此时连对着女朋友都没了话题和聊天的欲望。杨潇只是默默地拿了些吃食,又在吧台顺手取了杯冰镇的果酒,便往餐桌走回去。   转过身走了几步,他脚下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顿住。   手中的酒杯大幅度地晃了一下,虽然他立刻稳住,却也还是洒了好些酒在盘子里,好端端的菜,怕是不好吃了。   耿燕诧异地问杨潇怎么了,连问好几声都没见他回答,这才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此时此刻,已经有好些人都和她一样,顺着杨潇的目光望过去,一如对面,好些人正顺着许易安的目光望过来。   许易安从机场打车到酒店,将行李托给服务生之后就又原车赶过来了。晚餐刚刚开始,门口几个迎面撞上她大惊之余反应神速的同学都笑着招呼:“你这是骨灰级吃货吧?闻着牛排香就来了!”   许易安对他们抿嘴笑笑:“还好吧?午餐和下午茶不是都错过了吗?”   这话说完,她就没再注意到那几个人又说了什么,因为她本来跟他们就不熟,现在更是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更因为,她看到杨潇了。   看到杨潇的这一瞬间,她才想起来自己进门前居然忘了先去化妆间看看自己,匆匆一下午的赶路之后,到底有没有形容狼狈形象欠佳。之前也没想到他会带着女朋友在这里,越是这样,一副良好的形貌才越是重要。   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尊严。   罢了,真正成熟的女人,应该是在这种对峙之下,哪怕真的出现脸上妆容花掉衣服皱掉之类的尴尬情形,也气定神闲地继续从容优雅吧。她已经三十二岁,又是一大集团公司的堂堂副总,焉能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许易安一瞥眼看见近旁的一张餐桌上坐着的几张面孔都很熟悉,便再自然不过地拿下肩头的小挎包放过去:“我去趟洗手间,先放这儿哈。”   大家什么时候对八卦热点的女主角都是欢迎不及的:“没事没事,你快去快回,一会儿就坐这儿吧。”   杨潇眼睁睁看着许易安转身又往门外走去。   他一直看着她,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身段,她的腰她的腿……这一切仿佛都是一组分离的符号,满满当当充斥了他的整个神识,却根本组合不到一起,令他无法接收处理她的动作表情所传达出来的真正含义。他只看到她往外走去,她又要走了,她又要走了……   他把手中的杯盘往地上一扔——事实上他只是以为旁边有桌子,他不过是把它们放在桌子上罢了——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默默吸收了原本该有的清脆声响,然而他连旁人的惊呼也没有听到,就已经冲到了门外。   耿燕一时之间惊愕到连难堪都顾不上了。她震动地问旁边一个人:“那是谁?杨潇的前女友吗?”   那人犹疑道:“应该……不能算女朋友吧,是他以前喜欢过的一个女同学。”   这个回答无异于睁着眼睛说瞎话——“以前”?喜欢“过”?   许易安走到门外,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廊道里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头,杨潇已冲到跟前。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就像刚才那样,只是距离陡然缩短,让他确认了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的幻觉。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刚才满心里只想问她是不是要走,可如果问了,答案是肯定的怎么办?   本能的反应一定会是你不要走,可他什么时候有过说这话的权利?   倒是许易安笑了笑,先开了口:“我没想到,你带女朋友来了。”她低下头,“对不起,如果知道,我就不来了。”   如果知道,我就不来了,现在这种状况,好像当了小三——哦不,那个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自己该算老三吧?   杨潇难以置信,他怔怔地问她,用那样一种拼着让自己死心也好的语气:“你……是来找我的?”   许易安抬头,依旧微笑:“嗯。不过……聚会也应该参加的。”她横竖不是白来,他不必愧疚,她也不必尴尬。   杨潇的身体渐渐发起抖来:“过去的事……你都想起来了?”   许易安点点头:“嗯。”   杨潇又问——这回用的是看到新生希望的迫切语气:“那……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许易安笑了笑,想了想才说,“我早就忘了顾骏横这个人,现在想起他,也没有感情了,对你……好像没有不原谅的前提了呢。”   她抬眼看住他,目光平静如水,只是这水光似乎有些太满了,慢慢荡漾着,仿佛就要溢出来。   然而毕竟没有。她只是那样噙着两泓水光望着他:“看你现在过得不错,挺好的。我可以说祝你幸福吗?”   杨潇的身体抖得越发厉害,他绷着脸,一声不吭。   许易安心想,他们到底是触碰到了谈话的禁地。   她叹了口气,低低道一句“对不起”,转身又要往化妆间走去。   “不可以。”他在她身后咬牙切齿地说。   她顿住脚步,他狠狠地盯住她的脊背,表情和说话的内容都很强悍,语气却温柔到虚弱,像是根本不敢跟她说重话的卑微仆人,只是在跟她好言好语地打商量:“你只能说,你给我幸福,否则就不要在我面前提幸福这两个字。”   许易安吃惊地转过来望着他,脱口而出:“你不要你女朋友了?”   他惨然一笑,喉结耸动了一下:“你当初睡了我又给我钱……我堂堂一个男人,连尊严都可以不要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不要的?”   许易安到底是女人,这种话题她有些招架不住,立刻掉开目光,无措而无意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低声快速地说,语气颇有些狼狈:“我……来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杨潇却渐渐停止了发抖,此时此刻,他高大的身体稳稳地立在那里,仍旧定定地盯着她:“那就请你,现在开始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许易安二十八岁这年,已经是鹤鸣集团旗下的贸易公司纵驰的总经理,日理万机,当时她工作的城市还就在Y大所在地,但是大学入学十周年的聚会都没参加。   没空是一方面,没兴趣是另一方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那四年的大学生活好像不是很有感情,完全体会不到别人那种一提起大学四年就万般感慨甚至撕心裂肺的文艺情怀。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如同别人说的,爱上一个城市的理由往往是因为在那里爱上一个人,许易安对自己的大学没感情,大概就是因为没有在那里爱上过谁吧?   说起来,许易安大学的时候都干嘛了?她试图回想过几次,只觉得记忆飘忽不定,仿佛穿插着许多并不真实而无从捕捉的画面。若不是有如假包换的毕业证学位证摆在那里,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正在那所大学待过四年。   记忆里自己大学时挺努力的,想得起来的画面大多都是在学习,也许是太心无旁骛而忽略了周遭的风景,连关系很近的同学朋友都数不出来。或许对她而言,在哪儿上学根本没有区别,只要是个不错的学校、有个学习的环境和条件就可以了。   大约很多人——员工也好,客户也罢,亦或是合作商——在初次见到许易安的时候,都会怀疑她如此年轻就当上一家公司的总经理恐怕是借助于某种同老板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毕竟纵驰虽然并不是个很大的公司,但它是给整个鹤鸣赚钱的排头兵,地位绝不容小觑;而许易安不但年轻,又很漂亮,很难让人不往那方面想。   不过在他们见过许易安同鹤鸣总裁贺鸣堃之间的相处、并领教了她的工作能力之后,都纷纷打消了这个怀疑。   但事实上他们的第一直觉并非全错。   但也算不上准确。   许易安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鹤鸣工作,最开始是贺鸣堃的秘书。那年贺鸣堃三十二岁,整比许易安大十岁,离婚之后一直单身。鹤鸣是他一手创业做起来的公司,他为此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与汗水,包括失去家庭。   说起来人们的总结是有道理的,创业要趁早,二十出头最好,什么负担和牵挂都还没有,也输得起,尽可以放手一搏;要么就只能等到四十岁以后,有了足够的积累,孩子也大了,可以拿出余裕来下海试水。贺鸣堃尴尬就尴尬在出国读完博士之后才回来创业,虽然也是刚刚走出校园,起点亦甚高,却正好赶上年近三十,老婆身怀六甲的时候都四处奔波,根本无暇照顾。不是每个女人都当得起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人的,他前妻就是这样,或许也该怪他那对沉不住气的岳父岳母,成天在女儿面前怨天尤人。前妻生完孩子没多久,眼瞅着贺鸣堃离功成名就腰缠万贯还不知到底差得多远,终于绝望地提出了离婚。   不想离婚后不出两年,鹤鸣就步入了正轨,盘子越铺越大。此时前妻再有心复婚,贺鸣堃却并无此意了。他的回答残酷却无可辩驳:“你没有和我共苦,也就没有资格跟我同甘。”   复婚虽然无望,钱他还是给得很慷慨的,前妻要求移民,他也将她和女儿送了出去,自己继续在国内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非常勤于工作,每天连轴转,不苟言笑——抑或是没时间去和谁言笑,除非对方是生意上必须往来的人。总之,这人谈不上有什么情趣,不是那种让人觉得会跟下属传绯闻的老板类型。   许易安本来也没想到她同贺鸣堃之间会发生什么的。她只觉得跟着贺鸣堃工作安排十分紧凑,但他虽然严肃,却并不苛刻或暴戾,算不上压力过大,能够学到不少东西。   作为秘书,她需要跟贺鸣堃到处出差。那次就是跟他去外地谈一块地,鹤鸣准备拿下来建一座新的工厂。贺鸣堃是典型的海归,虽然在生意场上已经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终究还是不太习惯国内那些跟政府官员赔尽谄媚的打交道方式。那天饭局上的沟通虽有进展,同时也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贺鸣堃又被迫喝了过多的酒,心情颇有些烦闷,晚上许易安陪他回到酒店房间,他忽然就抱住许易安。   后来回想起来,许易安也有些纳闷儿,自己并不喜欢贺鸣堃,却也没起过太多反抗的心思。也许是贫乏无味的大学生活让她觉得辜负了自己的青春,也许是反正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她仿似天生冷情,对爱情根本就没什么憧憬,而她总不能处女到老吧?都已经快要二十三岁,有些事情是可以自己决定的了。   许易安并不知道,贺鸣堃离婚之后,有过的女人基本上都是他的秘书,所以他招秘书的时候,除了工作能力上的要求之外,还要求一条:年轻漂亮且单身。他这一……“嗜好”?——其中的原因带着一种理工男特有的毫无浪漫可言的理性:身边人知根知底,不怕不干净,而且给老板舒缓压力也是秘书的工作内容之一。   但许易安是唯一一个没有过后不久就被贺鸣堃用一套丰厚的离职package打发的秘书。她非但没被请走,还升任了贺鸣堃的助理,然后进入业务部门的管理层,进而直接掌管一整个核心公司。单凭学历和能力并不能解释这一点,关键在于她能留下来。   她是贺鸣堃第一个想要长留在身边的女人。   以前的秘书,一旦跟贺鸣堃有了肉体上的关系,立刻就会变身——无可厚非,女人在两-性关系之间最自然不过的转变而已。有些人会恃宠而骄,开始跟贺鸣堃撒娇卖痴,要这要那;有些人会自动将自己归类为皇帝身边的妃子,之后几日不见贺鸣堃对她们另眼相看或再提要求,马上就会诚惶诚恐,开始变着法子勾引他。无论哪种类型,都令贺鸣堃腻味,他并不是爱上她们,何必招惹这种麻烦?   而许易安是第一个泰然处之、甚至比他还冷静的女人。那天晚上之后,她若无其事,绝口不提,该怎样还是怎样,后来也仍旧如此。他们俩做-爱的时候只是做-爱,偶尔发生的只言片语的交谈只会是其中某个人要求换个体位之类的技术性内容,绝没有情话绵绵或现实交易。他有时也会好奇,这个小女孩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怎么好像比他还要沧桑、心如古井看透世事一般?   他好几次想要问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如果开始谈这些,就涉及感情了吧?   另一方面,贺鸣堃无可否认,自己再怎么样也到底是凡胎肉体,并非冷血机器,许易安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   她或许该算是绝大多数正常男人都无法不喜欢、而越是高素质的男人就越容易陷得深那种类型的女人。   谈不上惊艳到怎样的地步,但她气质出众,举止熨贴。自然如若无妆的裸妆让她如同出水芙蓉般清新鲜艳,一头从不刻意修饰的直发长长地垂到腰间,只有她那样高挑的个子才能真正hold得住的发型。她的便装也从不花哨,简洁大方,一切都以舒服为主,并不像大多数女人那样刻意显示自己苗条妖娆,所以你不会被强加式地觉得她有多瘦或身材多好,但你也绝不会误会她身材不好。她和人初次见面只会用温和的目光和最浅淡的微笑示意,让人明白她并不难接近,但要同她太亲密绝不容易,需得提高自身修养以合上她的气场,因为她虽不苛刻,却清冷挑剔,有着不低的眼光和标准。以她的年龄,她步态从容,不会像其他女孩那样常常故意用惊慌失措或花枝乱颤来卖萌,令成熟男人视为浅薄幼稚乃至cheap。   她也从未让贺鸣堃有真正的占有感,仿佛真的只是工作上替他缓解压力而已——那是过去了,后来,她的职位越来越高,恐怕该说他们俩是互相缓解压力?   假若许易安知道,她会庆幸贺鸣堃没有把他心中的好奇向她问出来,因为她其实没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   她就是冥冥中常常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前途都没有了,还要爱情做什么?有什么用?”   或许是她有特异功能,能够听到男人共同的心声?对于男人而言,最重要的绝不会是爱情,贺鸣堃对她的态度何其明显,她要有多不识趣才会将同他之间的关系当作某种可以进一步发展的信号,向他要求更多?   何况那也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在如此的默契之下,他们俩的关系一直保持了下来。许易安接掌纵驰的时候,贺鸣堃已经不常在这座城市。他本就一直到处跑,常驻哪里区别并不大。他从不是欲望太旺盛的男人,又已年近四十,需求并不频繁,所以隔段时间和许易安在一起一次是最自然不过的节奏。   许易安第一次见到杨潇,就是在二十八岁这年的年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年底往往是一个公司最忙的时候,许易安更是忙得脚不点地。这天各种开会见客户到了下午,她从前台经过,小姑娘曼君叫住她:“许总!”   许易安驻足,见她眼巴巴地问:“许总,他们给了我好多文件要我送给你签字,但你一直没在办公室……”   许易安想了想自己的时间安排,当机立断:“现在给我,就在这儿签吧。”   她正签着字,前台来了个人。她本来没注意的,但对方说了一会儿话,她忽然意识到他是在对她说的:“快过年了,得跟你们说一声,我们店下周起就不能每天来送新鲜的下午茶了,得到年后。”   许易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有微微的错愕。他英俊挺拔——当然,蓝领中也不乏帅哥美女,关键在于他那种气度和着装的风格,若不是说的这些话,许易安会以为他是来求职的大学生。   曼君显然跟他很熟且好感不浅,略略噘起粉嘟嘟的嘴唇半带撒娇道:“啊?你们店过年关门吗?那岂不是要错过很多生意?其实现在过年不回家的人也很多,放了假还更有时间去你们店里坐了呢。”   那男子回答,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依旧望着许易安:“不关门,但是好些小工都要回家,过年期间也不容易招到兼职,人手不够,到时候主要是我在盯着,应该会忙不过来。”   大约是他的友好注视让许易安自觉也该有所回应,便忍不住道:“你们试试过年期间给小工发三倍工资看。”   他解释:“发的,但他们还是要回家。其实现在很多人没那么缺钱,关键他们一年到头也就回家这一次,家里都指望他们回去相亲呢。”   许易安向来不太能理解这种事:“干嘛要回去相亲,在这儿找不就得了?”说罢瞟了曼君一眼。   他摊摊手:“找不到,也没时间。”   曼君见许易安看穿她的心思,便也大大方方不加掩饰:“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相亲?”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依旧看着许易安。他的笑容极其憨厚,仿佛又有些无奈藏得极深。   许易安问曼君:“我们公司一直是跟他们家订的下午茶吗?”   曼君点头:“嗯,每天都是最新鲜的糕点,还总变花样呢,小杨师傅的手艺好,心也细的。”   原来这人姓杨,还是个糕点师傅。许易安“嗯”了一声:“那你跟陈经理说一下,这段时间从别家店或者网上买下午茶好了。”陈经理是行政部的经理,本来这等小事确实也不归许易安直接管。   曼君答应着,那个小杨师傅忙道:“我们至多到元宵节就能恢复正常了,到时候请续订合同,老客户我们肯定会优待的!”   曼君对他热情,自然也就积极:“我们陈经理现在就在,要不我问问他有没有空,你现在就进去跟他谈?”   小杨师傅进去之后,许易安也快签完了字。她瞥了一眼春风满面的曼君:“这个师傅是每天给我们公司送下午茶的?”   曼君点头:“其实他是他们店里的糕点师傅,不过一般早上做糕点,下午比较闲,而且下午叫外卖的多,店里客人也多,人手不够,所以他也来送送外卖。”   许易安想了想,觉得小杨师傅其实也没有第一眼印象那么年轻,怕是有些积蓄:“这么卖力,是工资很高、要么就是有股份?”   曼君很肯定地“嗯”了一声:“他有股份在里面的。”   许易安恍然大悟。曼君虽然只是小小前台,到底是本市人,年轻漂亮,家里条件又好,上这班不过是打发时间并挣点零花钱用,照理说应该看不上一个外地送外卖的小工,不管后者有多倜傥潇洒。原来这小杨师傅不但有手艺,还颇有些经济实力,也难怪了。   说起让自己花痴的男人,小姑娘一般话头都停不下来,只听曼君又道:“小杨师傅的名字也很迷人呢——他叫杨潇!”   许易安愣了一下:“杨逍?”   曼君早料到她的误会——恐怕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有的误会吧?她吃吃笑道:“是潇洒的潇。不过发音一样,念起来确实让人从一个帅哥联想到另一个帅哥呀。”   许易安笑了笑,把一叠签好字的文件推给她:“好了,好好上班,下了班再胡思乱想。”   曼君仍旧吃吃笑着,对她吐舌头。许易安转身向办公室快步走去,难得走一会儿神:这个杨潇的父母跟她的父母一样,给孩子取名只顾其一不顾其二。杨逍虽然是英雄好汉,却痛失所爱孤独终身;李清照纵使流芳百代,却晚景凄凉,跟结发丈夫感情愈笃,在丈夫早逝之后则越寂寞悲戚。   不过相比之下,恐怕还是她的父母更粗心些。杨潇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未必看过金庸的作品而不知杨逍其人其事,许易安的父母却明知道李清照生平而仍给女儿取了她的号作为名字,真不知是寄托了某种期冀还是诅咒。   许易安的这些想法到此为止。自踏进办公室那一刻起,她的心思又被工作装满,杨潇这个人立刻被她抛到了脑后。   但数天之后,她再次在公司里见到他,马上就认出他来,让她意识到她原来记住了他。   那天他大概是来送下午茶的。许易安约好了三点跟财务部的张经理开会,但张经理来到她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电话中,待电话打完,她想想觉得自己坐了很久没有活动,索性不用电话,而是亲自走到财务部去叫张经理。   她看见杨潇的时候,杨潇已在望着她,依旧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神,让她搞不清楚他们俩刚好是同时看到对方、还是其实是他的目光冥冥中牵引着她,这才发现他的凝视。   许易安轻浅到几乎无法察觉地迅速微笑了一下,便将目光掉开。   大约是他的表情让她本能地要用微笑回应,但笑到唇角才意识到:没必要跟他打招呼吧?   可她走过去之后,脑海里久久地印着他刚才看着她的样子,竟是无法挥开。   像是有些讨好,等在那里待命,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她要的。   许易安自嘲地失笑。活了二十八年,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有正常的女人心的。   虽然是对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偶尔生发的虚无缥缈的臆想罢了。   第三次见到杨潇已是年后。   大年初七,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其时大多数单位都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因为总有不少员工是多请了假的,此刻尚未回到岗位上。   许易安向来对旅行及走亲戚这种事情不是很感冒,更不喜欢凑热闹在高峰期休假,何况工作狂贺鸣堃早几天已在家里断断续续地开始工作,这就需要直接下属们配合,不容她迟归。   这天许易安有个朋友来找她喝下午茶。这朋友是做项目的,不需要坐班,常在外面跑,来找她并不完全是私事,也有不少工作上的探讨。不过既然是朋友,许易安便应了她的提议,在外面找家咖啡厅之类的地方碰头。   电梯里接到朋友的微信:“我在你们楼下这家叫‘悠漫时光’的甜品店等你哈。”   许易安走进店里,劈头就看见杨潇。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他的店。   店面的装潢颇有味道,欧式田园风,浅蓝色带白色花边的配色颇有奶油感,带三角顶的小窗和搭有蕾丝薄纱并泛起褶皱的窗帘,立刻让人觉得小屋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欧洲绿野。服务员的着装也十分应景,女孩子都穿着格子布泡泡袖的连衣裙,搭配同款围裙,头上戴一顶碎花方巾叠成的小帽子,俨然就是欧洲乡村的小姑娘,令人恍惚只觉得自己像是隐居世外,即便不是高人,也很可以伪装一下。而周遭的一切,虽然没有山,却正是自己的山中。   许易安平时没怎么在公司吃过下午茶——大多数时候是没空,有时候是可以有空、但是想不起来,偶尔想起来了却也作罢,毕竟以自己的身份,去跟员工凑在一起总让他们拘谨。原来杨潇的手艺当真如曼君说的那样十分不错,他家的甜品很好吃,可以咀嚼出一嘴芬芳,让人立刻自觉也能像童话中写到的某些仙女那样,吹气如兰,吐字成花,说出话来都是令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的美好祝福。   朋友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捧着手中的提拉米苏拿铁、指着那块贵气十足的酒红色法式天鹅绒蛋糕赞不绝口。   网上流传的一种说法是什么来着?男人做饭的时候最性感?   许易安忍不住瞥向吧台后面,杨潇正侧脸低头,不知是在计算账目还是调制饮品。这还是第一次她望向他的时候他没在看她,然而这认真的样子却令她第一次感到心里怦然一动。   好像也有一种说法,男人认真的样子最性感。   到底什么才是男人最性感的样子,这事见仁见智,可是有的男人,偏偏两者都能摊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聊得差不多时,朋友接了个电话,之后匆匆告辞。许易安的邮箱里刚进来了一封紧急邮件,她见朋友在电话中,索性立刻开始回复,此时回到一半,便让朋友先走,她再坐会儿,回完邮件再走。   等到回完邮件抬起头来,她发现店里只剩下了她这一个客人。   本就不多的服务员也都没了踪影,只有杨潇还在吧台后面忙活。   她诧异地问:“怎么突然没生意了?”   杨潇抬起头来,对她柔缓地笑:“可能你进门时没注意,这段时间因为留下来的服务员也要求提早下班,所以我们下午就关了。”   许易安顺着他的示意望向上半部分是玻璃窗格的木门,见那里挂着个牌子,这里看到的一面上用漂亮的花体粉笔字写着因过年特殊,从x月x日到x月x日,本店的营业时间是从上午11:00到下午5:00,想来此时朝外的那面牌子上写着的正是“本店打烊”之类的字样。看看时间,快五点了,他们大概从四点半就把牌子翻过去、不接新客只待店里的客人陆续离开了吧?   许易安抱歉地站起来:“打扰你下班了,我这就走。”   杨潇忙道:“不急,你慢慢来。我不急着下班,之后也没什么事。”   既然如此,许易安也就真的不着急了。她端起还剩了小半杯的咖啡抿了一口,道:“你们店很不错,装修得很漂亮,茶点的味道也好。”   杨潇笑着道谢,望着她:“你的咖啡凉了吧?我再给你调半杯兑进来?算是免费续杯。”   许易安何乐而不为地耸耸肩:“好啊,谢谢。”   她难得起一份好奇心,站起来走到吧台前,看他手脚麻利地开始调制咖啡。她倚在吧台上看着,轻声道:“我特别喜欢喝咖啡,每天都离不开的。有时候会想将来辞职到一家咖啡店打工,学会基本的手艺就好,以后在家里也弄个咖啡角,平常自己喝,周末可以请朋友来喝。”   杨潇一边打奶泡一边挑挑眉:“那我们不就没生意了?”他看了看她,又迅速低下头,“你现在工作这么好,真的会到咖啡店打工吗?或者可以找一个会做咖啡的老公……”   他声音越来越低,她却没有假装听不见,而是挑衅地犀利发问:“既然我工作好,也不见得会找一个做咖啡的老公吧?”   这话对他并不客气,而且她把“会做咖啡”改成“做咖啡”之后,其实是偷换了概念。不知他是没注意还是没有足够的逻辑能力,总之他好脾气又大方地应道:“那你要是有空,我现在就可以教你,就调你那款咖啡。”   许易安有些意外:“真的?”   他“嗯”了一声,打开吧台的小门,示意她进去。   许易安第一次走到一家咖啡厅的吧台后面,看着周围各种各样的机器和器具,不由难得地生发了一种孩童来到游乐园的雀跃。杨潇放慢了手中的动作,一边给她讲解,从该选什么咖啡豆开始。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磁性,那种措辞和语调的起伏,分明该是受过最高等教育的人才能做到。   许易安发现自己无法专注,一种奇异而陌生的冲动在她的身体里迅速汇集发酵。她看看他的手指,干净而修长,空空如也。   不知是没结婚,还是干活不便戴戒指。   她忽然发声打断他:“你为什么不回家相亲?是已经有了吗?”   他略微愕然,耳根迅速地红了起来:“不,我单身……所以我无牵无挂,过年也可以上班,下班也不急着走。”   这回,换成她直瞪瞪地盯着他看,而他避着她的目光。他定了定神,又接着讲解咖啡的调制方法。   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地从后面抱住他。   他声音猛地一顿,浑身立刻僵住,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是的,他浑身都是肌肉,让许易安为自己的决定暗暗喝彩。   她的脸在他背上轻一下重一下地蹭着,像一只娇媚的猫咪。她哑声道:“那你以后有空的时候可以教我做咖啡和甜点,嗯?就我们俩,你帮我买合适的器具,给我单独家教,报酬丰厚,怎么样?”   许易安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这一刻的突发异想,这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是不是年近三十,她也开始有如狼似虎的需求?   还是他让她心里第一次有了异样的萌动,她不觉得有必要按捺?   不管怎么样,她和贺鸣堃之间并没有任何责任和牵绊可言,何况他在她之前早已有过别的女人,她不需要考虑对不对得起他。   说来说去,以她这样的年龄,找个一夜情不需要这么多理由吧?说起来她和杨潇已是第三次见面——如果上次也算是见面的话,比起绝大多数一夜情来,她已经算是节奏慢的了。   杨潇僵着身体,仿佛吓着了,刚才她的那个问题他并未回答,此时更下意识地有些反抗的表示,却不得要领。她隔着他薄薄的衬衣摸索,将他转过来面对着她,他们俩的身高差令她可以很方便地吻在他裸-露在领口的肌肤上。她的身躯紧贴着他摩挲,感到他迅速升高的体温热烘烘地透出来,熏得她含着春意的面颊也泛起了细腻的粉色。   如同她所判断的那样,杨潇根本拒绝不了她。在终于把持不住的关口,他从投降直接切换到反攻,双手捧起她的面庞,低头重重地吻住她的嘴。   这回轮到许易安惊讶得僵住了。   她从未跟人接过吻。   贺鸣堃从来没有吻过她,他们俩做的时候,他总是直捣黄龙,只按部就班地循着他对女人的经验攻取她身上的性敏感带,那种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的功利,使得他们的交-欢效率奇高也无关感情。所以准确地说,他们从未make love,只是have sex。   但是杨潇刚好反过来,他仿佛只会吻她。   而就连这吻也是生涩的。他笨拙而急切地喘息着痴缠她的唇舌,她有些不适应,又有些迷恋。到底是女人,她意识到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但是时间长了也不见他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她有些忍不住,也意识到了——他是第一次?   看来他比她所以为的更年轻啊。   有一个说法是什么来着?男人第一次只能坚持到数到3。果不其然,她刚刚上下起伏了两三下,他就突然抽搐起来。   过量的热流很快漫出,他紧抓着她,低头红着脸,无地自容。   这对处男是很正常的事,若是男友或丈夫,此时她应该安慰他一下。   但他并不是许易安的男友或丈夫,许易安没这个义务。她并未得到满足,但也突然没了兴致,于是站起来背过身去,顺手抽了几片纸巾低头擦拭,然后扣好衣裤。   他有些怯生生地从后面搂住她,她冷淡地拉开他的手,不去看他受伤的表情。   不知是想要弥补还是意犹未尽,他显然还想要。她假作不知,留下一句“我走了”,便回到刚才的座位上,拿起外套和背包离开。   接下来这段时间,许易安一如既往地忙碌。先后有几个大客户前来拜访,新的旧的都有,许易安亲自陪他们去看鹤鸣的工厂,顺便跟贺鸣堃聚了几次。   她注意到助理发给她的工作汇报里,有提到下午茶供应商找过她几次,助理处理妥当,都打发他去找行政部的陈经理了。   许易安对助理的工作很满意,每个月的绩效考核都慷慨地发给她全额奖金。   此时再跟贺鸣堃在一起,她忍不住对比起他和杨潇的表现。他老道而节奏沉凝,有一种四平八稳的大将风范,这件事如同工作一样对他而言风云在握;杨潇像个稚嫩的小兵,空有一身激情和蛮力,可待打磨的地方太多。   不知道贺鸣堃第一次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杨潇一样?   她有点想象不出来,却可以肯定,有一天杨潇也会像贺鸣堃一样,或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但那已经与她无关。   而想到他的第一次是给了她,她就有一种莫名的窃喜。   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存在的意义就是带给我们一时的欢欣愉悦,就像风景,除非是常驻你窗外,否则就算你是期待已久特意造访,也不过匆匆来去,或许终身不会再有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完整内容大家请移步到我qq空间看吧,77468149,麻烦验证消息说明一下是晋江的读者哈~   ☆、第四章   转眼到了四月。就在许易安几乎已经忘了杨潇这个人的时候,这天下午,助理的内线电话突然打进来,请示道:“许总,那个‘悠漫时光’的杨先生,就是我们公司的下午茶供应商,我之前工作汇报里有跟您提过的……”她生怕事务缠身的许易安想不起来这个人,不由细细解释。   “嗯,我知道,你说。”许易安并未对开着免提的电话多加理会,始终盯着电脑屏幕,回邮件的双手一刻不停。   “他……找过来了,就在这里……”助理很尴尬。她为难中埋怨地瞪着站在桌前的杨潇,其实也在瞪着想象中的前台曼君:怎么没打招呼就放他进来了?   许易安诧异地停下来,“嗯?”了一声。   助理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他的事情找陈经理谈就可以了,可他一直坚持要见您……”   许易安无声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就在助理等得心焦,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关头,终于听到她说:“让他进来吧。”   杨潇走进办公室时,许易安还在忙。她的眼睛盯在电脑屏幕上,一下也没看他:“坐吧,等我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冲某个方向抬抬下巴:“饮水机在那边,杯子也有,自己倒吧。”   杨潇一声不吭,也没动,始终站在办公桌前望着她。   片刻之后,许易安终于来到一个可以暂停而不怕出错的段落,这才停下来,抬眼望他。   他的局促在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刚刚有所缓解,此刻又迅速绷了回去:“我……我知道我上次……做得很不好,可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许易安打量着他,见他面容神色间隐隐透出几分憔悴,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她一不小心变成了辜负痴心女人的男人,此时要被迫对一夜——不对,根本只是一瞬——风流负责了?   她暗暗觉得麻烦,却又有些不忍。好在杨潇并不是公司员工或客户,没有与太多复杂的关系牵扯在一起,应该不难打发。   而且,男人嘛,多几次也就腻了,不像女人以身相许之后就死心塌地,倘若怀孕,更是死也要拴在一起了。   她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看看他,想了想,抬手理了理他衬衫的领口。   她不会甜言蜜语,只能用温柔行动表示抱歉和安慰。   杨潇松了口气,同时又升起另一种紧张。他抱住她,呼吸急促。   她想起他上次那青涩的样子,忽然心痒痒的觉得很怀念,于是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吹了吹气,然后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他只觉得身体里腾地一下,像是点着了一把火。他猛然捧住她的后脑勺又要吻下来,她抬手挡住他的嘴,偏头避开:“别亲脸和嘴。”   否则花了妆,狼狈又麻烦。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受伤,但还是低低地应了声“嗯”,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拉着他来到沙发上,又叮嘱了一句:“别发出声音。”   他郁郁地垂下眼睛,咬紧牙关,手忙脚乱了一番之后,终于伏在她身上。   许易安心里滑过一丝报复的快感。   以前常常是她在贺鸣堃的办公室里这样满足他,老实说不是一点屈辱都没有的。有时候在他的办公桌上做,之后他立刻回到工作上,而她是下属,只能蹲在那里替他一一捡起之前被扫落到地毯上的东西。   可这又算什么报复?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贺鸣堃啊。   突如其来的歉疚令她胸口一热,不由抬手抚过他的脸,然后顺势将手指插-入他又黑又顺的头发。他是糕点师,之前做过糕点,头发里却清清爽爽毫不油腻,可见来之前特意打理过自己。   女人总是忍不住注意这些细节,何况她向来不是个不挑剔的女人,心里未免感动,于是更投入了一些。   这一次杨潇比上次坚持得久了一点,但也没有达到能够满足许易安的程度,何况换了姿势体位,他依旧生涩。眼看他快要挺不住,许易安突然抵住他的胸口:“别射在里面。”   这次不是安全期是一方面,此外她也不想一会儿腿间一直滑腻腻湿漉漉地往外流东西,除非洗澡,否则怎么也清不干净。下班后还有商务饭局,让人闻到气味更不像话。   杨潇尴尬地定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换成别的男人,恐怕就要因为扫兴而虎头蛇尾甚至不了了之了。许易安从旁边的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给他,示意他释放在上面。   杨潇的脸胀红到发黑。但他还是依照她的意思,尊严扫地地在她面前完成了打飞机。   许易安站起来,理好衣服,已然面无表情恢复如初。她走回办公桌前,忽然想起什么,拿出钱包数出一叠粉色的纸钞。   转念一想,还有上次呢……   她索性把钱包里所有的粉色纸钞都拿出来,转身递给他。   他浑身一震,不相信地瞪着那叠钱,脸色立刻苍白下来。   她嫣然一笑,把钱直接放到他怀里,柔声道:“去吧,我要工作了。”   许易安固执地把杨潇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她理解成对她之前提到过的“报酬丰厚”的回应,虽然自己也知道是在自欺欺人。   她没再深思这个问题,并且这次之后,她以为她和杨潇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是杨潇又打了几次电话来,许易安诧异之余,都让助理给挡了回去。   她倒是奇怪自己并不担心杨潇会上门来闹,她对他的素质和修养颇有信心。   抑或是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夏天已经翩然降临。   这天,许易安一如往常,七点多才下班离开公司,在地下停车场被一个突然蹿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瘦了一圈的杨潇,根本说不出话来。   杨潇望着她,眼神疲惫而软弱,声音也是:“你不是说……要跟我学做咖啡吗?”   许易安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在他店里说过的那个提议,登时无言以对。当时或许是心血来潮,或许是纯粹出于调情的目的,她根本没有当真的,也可能那一刻确实有那个冲动,但之后就早没了这等心思。   他羞愧而无奈地勾着脑袋:“对不起……我不想当个变态的,我忍了很久了,每次远远地看着你,知道你不想见我,都没有走过来,可是……”他顿了一下,简直快要哽咽起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没办法,如果我知道不爱你还能怎么活下去就好了。”   许易安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失笑。   这算什么?他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了?他到底多大?   她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但也不想闹出什么来,于是依然柔和地望着他:“别犯傻了。我最近太忙,有空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出来,她的意思其实是我想要的时候会找你的。   杨潇的眼睛里立刻燃起了火焰,整个人像是突然之间就活了过来:“那……你别太累了,我每天做糕点送给你好不好?”他没让她说话,立刻澄清,“我不会让人知道是我做给你的。”   许易安觉得像是穿越到了一部中学生青春偶像剧里,头疼之余也有些享受:“这倒不用,我其实没那么爱吃甜食的。”   杨潇似乎有些愧疚:“那我回去研究中式菜谱去,看看煲汤什么的……”   许易安抬手看了看腕表:“我真的得走了,一会儿还有事。”   杨潇上前两步,又不敢跟得太近:“那我把手机号给你。”   许易安摇摇头:“我们公司行政部有你的手机号吧?我会跟他们要的。”   杨潇道:“那……你把你的手机号给我行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明知道是会被拒绝的请求。她若肯让他联系他,也不会一直拒接他打到座机上的电话了。   许易安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对他莞尔,重复道:“我有空的时候会找你的。”   杨潇知道,这并不是许易安的承诺。   但之后的一个月里,他仍旧怀着侥幸的心情,痴痴地等。   然而,待到一个月之后,再度失去了许易安音讯的他又一次鼓起勇气去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   她的助理仍旧推掉他的电话,而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助理的回答有所改变。   她说的不是“许总在忙,有什么事请留言”之类的托辞了,而是“许总不在这里”。   他恐慌地意识到许易安是不是走了,可是问对方,对方的回答又是直接避开,模棱两可。   “请问你有什么事?许总可能不是适合直接跟你对接的人,我为你转接负责的人好吗?”   呵,负责的人!他能不能说,只有她才能对我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再过了一段时间,杨潇发现再打到许易安的公司座机,接电话的索性换了个人,但是回答的内容与先前的助理如出一辙。   他再次到她楼下守候,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地下停车场找了一圈又一圈,亦未再见到她的车。   是换了车?还是真的……   走了?   再给她公司送下午茶时,他忍不住问新来的前台小姑娘。可惜曼君不知为什么离职了,现在这个小姑娘并不认为同他有私交,给他的回答公事公办:“许总不在,你有什么事我汇报一下,让她联系你吧?”   他们的回答唯一让他好受的地方,是其中蕴藏的她似乎并未离开纵驰的意味。于是他想,她是出长差了吧?   杨潇怎么也不会想得到,许易安不是出长差了,而是被贺鸣堃调回总部担任常务副总裁去了。   也就是,调回贺鸣堃的身边了。   所以,她可以说是走了,也可以说没走。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许易安心里并没有涌起太多的离情别绪,只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惆怅。这里有她抛掷了最美好青春年华的大学母校,可是如同对自己的大学并无太深感情那样,她对这座城市也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没有在这里爱上过什么人。   她算是有过两个男人,一个贺鸣堃,一个杨潇。她这次是要到前者的身边去,就算与后者分离,也不过是两相抵消而已。   她也想得到之后应该会有一段时间,杨潇又来反复找她,但是没关系,她依旧相信他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同时也相信公司的员工对于如何打发闲杂人等都已受到了到位的培训。   然后,她就如前两次那样,很快投入到工作的忙碌当中去,将杨潇抛到了脑后。   他们俩迄今为止的最后一次相聚确实惊心动魄,但之后许易安面临着新城市新生活,以及新的工作内容,两者同样彼此抵消,她忘掉杨潇的速度,和前两次大体相当。   次年的初春时分,许易安离开之后第一次回到这座城市出差一周。   不需要在外面忙的时候,她一般都在纵驰,毕竟她现在是分管贸易的副总裁,这边的业务仍在她的直接管辖之下。   离开这里前两天的这一日,许易安全天都在纵驰忙,下班后才去赴一个商务晚宴。行政部已经安排好了派车,许易安却被一件事缠得过了预定的出发时间,临走时一看,下班高峰期已经开始了。   她当机立断:“我坐地铁去好了,这会儿开车堵死,说不定等到了人家都快结束了。”   ——   这天,杨潇一如往常,下班后搭地铁回家。   到了某一站时,他无心地扫视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正是高峰期,人很多,若不是他个子高又站着,外面什么也不会看得见。   突然,窗外行色匆匆的身影中,出现了一抹令他的世界骤然凝冻的银灰色!   就好像时间停止,所有的人都定格在原地,只有她不经意一个回眸的样子缓缓播放,反复重演。   他如梦初醒,发足冲向已经响起嘟嘟嘟的警报正待关上的车门!   可惜,“发足冲向”只是他的愿望而已,人和人的身体紧贴着挤在一起,他只能一边往前大力而艰难地挪一边焦急至愤怒地吼道:“让一下,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周围的人比他还要愤怒和烦躁——   “要下车怎么不早换出来?”   “来不及了,下一站再下吧。”   “早干嘛去了?真是的!”   ——   许易安搭地铁到某站,下来换乘。她走过几节车厢,电梯已在眼前,却忽然听见身后爆出一阵喧闹声,听起来似是大事不好。   她随周遭的人驻足回望,也听见了有人大叫:“开门,快开门,有人被夹住了!”   幸好高峰时段有地铁协管员,他快步跑过来,大声喝问:“怎么回事?”   “这人想下车,但是车门已经关了,快点,我们这儿要坚持不住了!”   协管员看了一眼,连忙冲车头拼命挥舞起手中的小绿旗,对着对讲机大喊:“先别开车,把车门再开一下,有人夹住了!”   因为要给协管员让道,此时人群略略散开,许易安一眼看见,被夹在车门中间的那个人,不正是杨潇?   他狼狈地侧身卡在那里,胀红着脸,绝望地瞪着她,眼中的表情难以形容——有欣喜,有疑问,有乞求,还有些她也看不懂的东西。旁边好些人在奋力扒着车门撑开一条宽宽的缝,他才不至于被夹死。   许易安心里一抖,正欲过去,忽而听见无线耳机里传来电话呼入的声音。   她一个犹豫之间,车门已经重又响起嘟嘟的警报声,打开了。   大家齐齐发出一阵松了口气的声音。   许易安顿了顿,按了耳机上的接听键,快步向电梯走去。   ——   杨潇一脱身,立刻就想冲,可是协管员和闻讯赶来的好几个地铁工作人员都拉住他,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因为差点出事故,他们很不客气,几乎是恶狠狠地喝问的,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要注意态度,于是又不顾杨潇的推辞,百般劝说他去医院检查。   因为不清楚到底什么状况,地铁司机也没敢开车,很多人围在杨潇周围看热闹,待他好不容易摆脱掉工作人员从人群中挤出来,举目却哪里还有许易安的踪影?   她看到了,也定然明白他是为了谁才豁出一条性命不要,可她仍旧无动于衷,该走则走,连过来关心一句都做不到。   原来她这次出现,是来让他死心的。   ——   两日之后,许易安结束了这次出差,回到鹤鸣总部。   时光平滑而快速地流过,不知不觉间已是两年过去,许易安已经三十二岁了。   恰好是她进入鹤鸣时贺鸣堃的年龄。   原来她在这里工作已近十年、跟贺鸣堃在一起也快十年了。   这天晚上,她跟贺鸣堃一起出席一个饭局,之后对方又提议换地方喝茶。往常遇到这种情况,贺鸣堃就会借故先走,留下她或者其他下属继续周旋,但这天他居然跟许易安一起留下来了。   喝完茶已是十点多,许易安没开车来,她掏出手机正准备叫车,贺鸣堃却说:“我送你回去。”   许易安有些意外。时候已然不早,按照他们历来的默契,不是顺路或者要顺便谈工作的情况他都没有送她的必要,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她没有多问,依言上了他的车。   不久之后,她就明白为什么了。   他将车子开平稳之后,跟她说了一句话:“我最近在考虑再婚的问题。你也不小了,我觉得我们俩结婚正合适。”   这就是他的求婚。   不过这样的求婚对于别的女人可能是一种冒犯,对许易安却没什么太特别的。她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应道:“好。”   因为她没想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虽然她无法否认,在听到贺鸣堃求婚的第一时间,她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以及他凄惶的表情。   杨潇。   但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何况还是两个不可能的人之间的露水情缘。   说好了结婚,贺鸣堃就顺理成章地没有送许易安回家,而是带她去了他那里。   因为这时他们就有了需要商量的事情:时间,地点,仪式,等等。   然后,在他的卧室里,他第一次吻了她。   许易安有些新奇,但是很快就代以失望。   她原以为能够重温到两年多以前杨潇所带给她的那种传说中只有爱情才能带给人的甜蜜与悸动——尽管是虚妄而短暂的,可这次就连那种虚妄而短暂的感觉都没有。   贺鸣堃的吻没有问题,难道是她老了,更加刀枪不入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欢爱——这次既然有了吻,应该是可以称作欢爱了吧?   事后,许易安去浴室冲洗。   贺鸣堃这里她来过不多,不算特别熟。他这里也没有女式拖鞋,她蹬了一双他的拖鞋,当然大了好几号。   不知是不是时间太晚了她有些累得犯迷糊,洗澡的时候,她忽然滑了一下,不合脚的拖鞋再一绊,她登时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上,腿扭得痛入骨髓不说,脑袋也重重地磕在了墙上。   她痛苦地边抽凉气边呻-吟,贺鸣堃闻声撞开门冲进来,扶她站起:“怎么样?没事吧?”   许易安说不出话来,只皱着脸仍旧哼哼着呼痛。贺鸣堃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到外面,打120急救电话让他们派救护车。   许易安湿漉漉地歪在床上,浑然感觉不到贺鸣堃正在给她穿衣服。她痛得神志迷离,同时陷落在铺天盖地涌来的一组漫长而凌乱到仿佛无边无际亦无始无终的信息当中。   她想起来了。   原来,她不是对她的大学生活毫无感情。   原来,她认识他。   不仅仅是认识,是非常非常熟悉。   杨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许易安同时想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应该说,随着那十多年前的往事而卷土重来的记忆当中,出现得更多的人并不是杨潇,而是这另外一个人。   顾骏横。   那年,十八岁的许易安考入了Y大管理学院工商管理系。她个子高高,皮肤雪白。其实她常晒太阳,因为她极爱各种球类运动,连大多数女孩子并不感冒的足球都了如指掌,对各个球队各个球星亦是如数家珍,只是她很难晒黑,晒过一个夏天,至多是在后颈、肩膀这样不影响观瞻的地方悄悄长出几颗小痣,并不难看,倒更衬得她皮肤细腻,引人遐想。   总之,那时的她,阳光得不仅自己无忧无虑、旁的闲愁薄恨撞到她这里来,也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想起第一天的大学校园。夏末的草坪依旧绿得让人眼前发亮,那是一座生态保持得很好的城市,Y大更是青葱而友好,哪怕是在全国范围之内都以建筑风景皆美而著称。主楼前面的林荫道上,有好些人正在兴奋地围观一只松鼠,只见它胖胖地蓬着一身桔黄色的皮毛,活泼泼地蹿动在树梢上,兜着阳光的晶芒,浑身张开的绒毛变成了半透明,好像它自己就浓缩成了一团毛茸茸晕乎乎玲珑剔透的橙色阳光!   而大学校园里更亮眼的永远是漂亮的女生,譬如许易安。那天她穿着白色的无袖上衣,黑色短裙,黑色及膝袜,在将她超棒的身材展露无遗之余,也同她长长微卷的黑发两相呼应。明明是极素,却又给人一种浓艳之感,暗暗惊叹原来越是简单的色彩就越是能把少女的美丽尽情凸现,一点也不会掩住她的光彩照人,倒让人觉得有一层淡淡的馨香笼着她,把她衬托得像一个精致得不能碰的瓷娃娃。   但其实许易安一点都不娇气,她是自己来的,两大箱行李也完全是自己搞定的,尽管一路上不乏要求帮忙的师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长这么大个子,怎么好意思让别人——尤其是那些可能比我还矮的男生帮忙?”   而听者无不回应:“你也就是高,个子哪里大了?”   同屋睡许易安上铺的是陈镜风。许易安把东西抱到床上时,陈镜风正在上面刚挂好的蚊帐里忙活,冷不丁伸出一头毛茸茸的头发卷卷,冲她大声说:“哇,美女,你好!”   许易安吓得一屁股坐在床板上,其他人都笑起来。许易安站起来,边揉着撞痛的屁股边答礼:“你好。”   陈镜风把蚊帐一拉,依旧粗声大嗓:“这就完啦?”   许易安不解:“完啦!”   陈镜风不满地扬了扬眉毛:“不来点亲热点儿的称呼?譬如说,看见同班同学说‘你好,同窗’,看见同桌说‘你好,同桌’,学雷锋时说‘你好,同志’,出国看见华人说‘你好,同胞’……”   许易安惨叫起来:“啊?难道要我对你说‘你好,同床’啊?”   整个宿舍“轰”地笑倒了一片。陈镜风也把头往床上一栽笑得颠三倒四,只有许易安还叉着腰站着,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   第二天早上第一次开班会,班主任组织大家一个个上台做自我介绍。刚上大学的孩子都还比较拘束,班主任问了几遍有没有人自告奋勇都没人回答,只好按照学号轮流来。   学号001的女生本就是个胆小的,第一个就被点到上台,都快哭了。她大概是把心一横,几乎是匆匆忙忙闯到讲台上去的,倒把大家吓哑了,一个个愣愣地瞅着她,过了好一阵子才有几个手掌拖着如梦方醒的含糊拍了起来,于是全班才都醒了,也劈劈啪啪鼓起掌来。   这么一来,那女生更是吓着了。她躲在眼镜后面瞪着大家,随即伸出两只手慌慌张张地摇着,眼睛惶恐地往下一垂,下巴也慌慌张张地快速点着,好像大家这一来就折了她的寿似的。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下面的掌声就越是恶作剧般地越拖越长,越拖越响,吓得那女生又一番点头摇手,掌声才稀稀落落地停了下来。   那女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抬起眼睛看着台下。她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飞快地滑过,像一个初上冰场的速滑新手,紧张着自己要落后了,又紧张着太快会摔一跤出尽洋相。总之,她滑得那样快,仿佛只要在某个人脸上停留时间稍长就会被那个人一口吞掉。她的手指始终有些神经质地摆成兰花状,随着说话的节奏飞快地不停向外作小幅度甩动,仿佛在不断地驱赶那些搅扰她的心慌意乱。   第一个女生的表现影响了后面好几个人,接下来直到005号,上台都是一股子谨小慎微的小家子气,自我介绍的内容更是能省则省。班主任摇头叹气:“你们这样不行啊!都是学商科的孩子,将来要专职跟人打交道甚至上大场面的,说明你们确实有待学习和加强锻炼!”   006号是许易安,她的台风终于扭转了局面。   她开场一句话就把绷张在整个教室里的低气压赶到了九霄云外:“哎呀,大家这都是干嘛呀?搞得这么紧张,弄得我都要紧张了,还好我脸皮够厚。”   大家哄堂大笑,一笑泯一切。   班主任大概因此而立刻喜欢上了许易安,偏偏她又是个八卦的中年妇女。当时大家还不了解这一点,后来上班主任的课,听她在课堂上经常自陈跟同为本校校友的老公的恋爱史,或津津有味地提起院里的许多花边甚至秘辛,震惊和大喜之余,自然都对她大爱特爱。这天是她第一次暴露八卦本性,就在许易安的自我介绍告一段落的时候,她快言快语地插了进来:“男孩子们都看直眼了吧?这么漂亮的女生对吧?走在校园里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八百啊!”   她这个百分之八百惹得大家笑岔了气,于是她八得更加津津有味了:“你们都不知道吧?你们的档案进来后,院里找高年级学长帮忙录入电脑,大家都在那儿看照片找美女,许易安在我们院早就出名了,不知多少师兄跃跃欲试就等着发动进攻呢。”   换成别的女生,当众听到这种话就算不会忸怩羞涩,至少也得假装听不见吧?许易安不,她特别自然特别真诚地问:“啊?就我那张照片?他们难道不觉得很像一头鹿吗?”   大家愣了一下,又笑倒了。   许易安在大家的笑声中很诚恳地说:“是啊,我们当时看到照片都疯了,拍照时稍微抬点头吧,拍出来就像肢端肥大症,稍微低点头吧,拍出来就不像鹿也像马,简直了!”   那时刚刚开始有数码相机,都还没有进入大众的生活,只是教育局才有,带来给高考考生们拍准考证上的照片,之后也就顺便作为进入大学后的档案照片。当时技术还不完善,自然不能指望拍摄效果有多好,许易安这话头一起,大家都想起自己的照片,并进而联想到各种不堪入目的证件照,于是纷纷吐槽,班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到如同举办联欢会,同学们也突然之间就熟悉而亲切起来。   八卦班主任自己都跟大家八得忘乎所以,最后还是许易安把大家从谈天说地中拉回来的:“喂喂喂,我还没自我介绍完呢,你们待会儿再聊行不行?”   大家又是哈哈大笑,到了此刻,喜欢上许易安的又何止班主任一个?   而当女生们又是欣赏又是艳羡地看着许易安如同公主或明星般地结束了自我介绍从台上步履活泼地走回座位上时,谁也没有想到——包括许易安自己——她很快就会被下一个人倾倒,以超过她倾倒全班所有人的程度。   007号,顾骏横。   这是个文气十足的清秀男生。他穿着长裤和长袖的白衬衣,只是因为天热,袖子卷起,露出半截小臂。他身材颀长,眼神清亮,文质彬彬之间又有一股大将风范,于是令人联想到周瑜之流的儒将,毫不粗野,却睥睨众生。   如同他的名字,让人立刻联想到驱策骏马纵横天下。   事实上,这也的确就是他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的用意。   只是年轻的孩子又哪里明白,假若一对父母对孩子抱有如此高的期望,势必会从小给他功利而严苛的教育,让长大后的他可以很成功,也可以很失败。   许易安坐在台下望着他,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枚被陡然碰触的含羞草的叶子,越缩越小,如同张爱玲所形容的那样,低到尘埃里去。   她向来自信,可是在他面前,自己又算什么呢?倘若没有她,此时轮到他上台,也尽可以将刚才的气氛扭转。   他的长相,他的身材,他的气质,他的谈吐,在在都命中她的死穴。   当你用一颗历尽沧桑仿佛再也无法萌动的心去回忆,你真的会无法想象、同时更惊讶而感动于曾经竟然也有那么年轻的时候,年轻到只需要一个最浅薄或最无稽甚至最没道理的理由——譬如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句话,——那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   ☆、第七章   喜欢上顾骏横的许易安再也没法做到像她上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那么自信大方放得开,但她也绝不是那种躲在某个角落里多愁善感地默默暗恋折磨自己的人。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又不是大学以前那种固定座位坐个前后左右座就能经常眉来眼去培养感情的时候了,要怎样才能接近他呢?   经过几天的观察,许易安发现顾骏横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兄弟——杨潇。   全班四十多个人,不是每个人的名字都让人一下子记得住的,但别人的名字记不住,有三个人的名字还是所有人都记住了的。   这三个人就是女神许易安,男神顾骏横,还有杨潇。   因为跟杨逍谐音嘛。   而且许易安极为欣喜地发现,杨潇是个非常好接近的人。这和顾骏横对每个人都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不同。顾骏横的彬彬有礼是让人觉得带着距离感、甚至自觉高攀不上的,跟他说话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说一半就忍不住吞一半回去;而杨潇是真的和气,他不耍帅,对别人总是眯起眼睛笑出脸颊上两坨肉,一看就很好说话,让人立刻萌发出聊天的欲望,畅所欲言言无不尽。许易安总是打趣他:“杨潇杨潇,你的纪晓芙呢?”   杨潇总是回答:“清照清照,你的赵明诚呢?”   他们俩第一次这样打招呼就如此默契,一旁的顾骏横飒然失笑:“你们俩好像在对暗号!”   许易安想,她要跟杨潇也变成好朋友,这样她就可以也常常和顾骏横在一起了。   当然,也因为她很喜欢杨潇,跟他很合得来。   以许易安和杨潇的讨喜性子,要变成好朋友那简直就是分分钟毫无难度的事情。没几天,他们仨就开始一起去上课,上课坐一起,一起去食堂,一起上自习,一起去学校各个办公室办各种尚未完成的新生入学手续。正值初秋,而最美好的是傍晚时分,夕阳照在青青的草地上,胖胖的小松鼠蓬着一身绒绒的皮毛,还有来来往往疏疏落落的人群,遛狗的,推着婴儿车散步的,以及来参观的中小学生,川流不息的是一幅幅温馨美妙的画面。   而他们三个同样修长清秀的身影,就并肩走在这样的画面里,堪堪就是那幅风景的点睛之笔。   年轻的男孩女孩常在一起,要招八卦那更是分分钟毫无悬念的事情。许易安同宿舍的女孩子们问她:“安安啊,你到底会选杨潇还是顾骏横啊?”   许易安举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巴前“嘘”了一下,低声道:“当然是顾骏横!”   大家满怀同情地齐声哀叫:“可怜的杨潇!”   许易安不以为然:“瞎嚷嚷什么?谁说人家杨潇会怎么样啦?”   陈镜风敲敲她的脑袋:“自欺欺人!自己跟个妖精似的,跟人家走那么近,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怎么样好吗?”   许易安反应奇快:“切,说不定他也喜欢顾骏横,我们俩还情敌呢。”   大家“啊”的一声,齐齐作晕倒状。   只有陈镜风木着脸摇头:“最毒妇人心啊!你太狠了!对人家绝情不算,还诋毁人家!”   说是一起上自习,但在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其实大多数孩子——尤其是非理工科的孩子——都没那么塌得下心来。他们仨当中只有顾骏横是真正上自习的人,许易安和杨潇总是在完成了偶尔会有的作业之后,看不了几页书就开始悄声聊天。   但因为顾骏横是不会参与他们的自习室悄悄话的,所以很多许易安觉得特别有亮点的话题,她会特意留到其他时候说。   有一天许易安在网上看见一个帖子,笑趴了,吃饭的时候就跟顾骏横和杨潇说:“今天看到一剧搞的。有个人说:‘我们到加拿大的首都渥太华签证顺便旅行。’”说到这里,她顿住,憋着劲等他们俩跟她一起大笑。   谁知两个男生都一脸茫然,皱着眉头脑筋急转了无数下才迟疑地问:“这个……笑点在哪儿呢?”   许易安恨铁不成钢地直跺脚:“加拿大的首都!”   他们俩继续茫然:“怎么呢?”   许易安快疯了:“是渥太华吗?”   “……不是吗?”   “是多伦多!”许易安还故意把最后一个字拖了个老长,得意得快飞上天了。   顾骏横和杨潇对望一眼,登时笑晕了:“哎呀呀,原来你的笑点在这里呀!原来你的笑点就是你呀!”   许易安气急败坏:“真的假的?”   他们俩同情地望着她,点点头。   许易安崩溃了:“真的是渥太华?”   他们俩又点点头。   许易安顿时趴倒捶起了桌子:十八年的信仰啊,就这么土崩瓦解了!   由于太死不瞑目,许易安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当即跑回宿舍,把认识的女生都问了一圈,求证加拿大的首都到底在哪儿,而被采访到的所有人都回答:多伦多。   但是她们打开电脑一搜,发现还确实就是渥太华。   许易安激动地打电话到顾骏横和杨潇的宿舍汇报这一情况,杨潇都晕了:“你不至于吧,大中午的我们都睡觉呢,被你从床上拉起来就为了说这个?好了好了,是某国的国际知名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总可以了吧?”   顾骏横则还是一如既往地言辞温润:“女生地理没那么好很正常啦,你就别郁闷了,啊。”   许易安当时觉得,还是顾骏横有风度,还是顾骏横对她好。   她还没有那样的敏感,或许也只因是他说的,是他用那样谦谦君子的语调来说的,她就觉得是对她的安慰,怎么也没法觉得“女生地理没那么好很正常”这样的总结其实是一种狂妄自大和歧视的表现。   那天晚上上自习,许易安一声不吭,始终微皱着眉埋头苦思,时不时用铅笔在书上写着什么。杨潇隔一会儿就看她一眼,而顾骏横一如往常地专心致志。   过了约莫半小时,杨潇拍拍顾骏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顾骏横扭头看了一眼许易安,不由微笑,凑过来低声问:“今晚上这么勤奋?还在介意白天那件事呢?”   许易安咬着笔头,毫不掩饰:“嗯,我太不渊博了,得头悬梁锥刺骨才行了。”   杨潇凑过来瞄了一眼,差点没神经错乱:“你明明在玩游戏!”   许易安严肃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数独游戏!我要提高我的数学水平好吗?”   杨潇快被她整晕了:“难道你不是应该狂啃地理书吗?”   许易安振振有词:“比起地理来,女生更不擅长数学,所以我要直接攻克最难的一关。而且我们是商科,学好数学比学好地理更有用。”   顾骏横替她说话:“你别说,她逻辑还挺对。”   杨潇还在损她:“那玩数独有什么用?太简单了,你要是还上小学嘛它可以帮你提高数学能力。”   这回许易安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就埋头回去不说话了。   这一整个晚上,许易安都因为冥思苦想而斯斯文文。顾骏横好几次惊叹平常最闹的人现在居然最安静,杨潇怕许易安没听见,坏坏地挑拨她一会儿要反骂回去。许易安一概不理,后来两个男生也不逗她了,安安静静学到教学楼要关门,才站起来收拾东西。   许易安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数独大全,一抬眼看见两个男生都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一惊:“怎么了?”   杨潇支支吾吾:“那个……安安,你不是生气了吧?”   顾骏横歉然地望着她:“对不起安安,我们知道今天的事情让你很不好受,我们不应该一直拿那件事情跟你开玩笑的。”   杨潇挠挠头:“不过我们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我们真的没觉得你弄错了加拿大的首都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顾骏横再解释一句:“男生经常没那么细心,不过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的,你多包涵好吗?”   许易安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回轮到她不好意思了:“啊……不是不是,那个……我之前是觉得挺没面子的,但是……我今天晚上主要是因为……觉得数独游戏太好玩了,所以……玩入迷了没顾上说话……该我跟你们道歉才是:一直没搭理你们,对不起啊!”   杨潇和顾骏横满面惊讶,对望一眼,忽然笑喷。   当然,笑喷的是杨潇,顾骏横往常只会冉冉微笑,笑意主要堆积在眼睛里,而这次他咧开嘴,露出他难得的那么大的笑容。   杨潇指着许易安:“你你你,你也太可爱了吧!”   顾骏横则抬手揉了揉许易安的脑袋,他的动作和表情也全部都在传递着跟杨潇所说的同一个意思。   许易安很高,长大之后很少再有人对她做这个动作。但是顾骏横身高超过了180,并且他又是少见的那种跟高个女生在一起也不显矮的男生,于是他这个动作做得万分自然,配着他的气质,亦是说不出的熨贴好看。   许易安不由自主就红了脸。   她忽然就更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刚上大学的孩子分两种,一种是像许易安和杨潇这样的,觉得来日方长,先好好享受后高考时代的美好生活再说,至于未来呀前途什么的,一来是还远着,二来有名牌大学强势专业保底,又能差到哪里去?   另一种则是像顾骏横这样的。他很求上进,充满了忧患意识,总是在与上相比而自觉不足,但与下相比却也不觉有余——确切地说,是他根本不屑于与下相比。他常常满眼沉重地跟许易安和杨潇说起某个名校的毕业生如何如何优秀,但进入社会之后还是混得怎么怎么惨:譬如有个沃顿商学院毕业的MBA,居然一直没找到工作,然后这个人就消失了,迄今生死不明;譬如有个外经贸的学姐,当年是以省外语类状元的身份考进去的,毕业时找工作不如意,竟沦落到被传销组织骗进去,从此失联;譬如有个某直辖市的高考文科状元,北大法学院毕业后竟然进入一家公司当前台,无独有偶,还有一家公司的前台,居然是英国回来的硕士……   许易安没问过杨潇的感受,她只知道自己每次都被顾骏横的这些言论弄得“黯然销魂”。那时候还没有负能量一词,许易安只是想,顾骏横懂得真多,顾骏横想得真远,顾骏横真的很有思想很有见地。他的心智比他们都成熟,她真的只能仰望他,努力再努力,好向他靠近。   可自己真的很不成器,总是郁闷一会儿就又没心没肺地该不思进取还是不思进取了。   顾骏横未来的职业抱负也绝不是混个毕业就揣着金光闪闪的学位证到某家不错的企业去按部就班地贡献力量。他觉得只有当上一个牛逼企业的CEO才是及格线,而牛如雷军是二十六岁就当上金山的CEO了,按照这个标准,他们大学毕业就已经二十二三岁了,时间何等紧迫?还有多少机会?况且在他看来,若不是自己的公司,当CEO也仍旧不过是给别人打工,更理想的状态还是要创办自己的企业,最好能用自己的事业去开创一个时代。   许易安只能暗暗膜拜:这样大气的男人,自己的眼光果然不俗!   杨潇也很膜拜顾骏横,他告诉许易安,顾骏横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学习和参加对未来再上一个台阶最有助益的活动了。   许易安被震住了,同时也很心疼。国庆的时候妈妈来旅游顺便看她,之前的电话里,她就问起了家里的西洋参。   妈妈以为她上学太累,立刻主动提出要带来给她。   许易安回头就把西洋参送给了顾骏横,不过她是悄悄送的。   虽然同宿舍的女同学都知道她喜欢顾骏横,但她还是怕陈镜风贱贱地说:“哟哟哟,这就上赶着要以身相许啦!”   所以,她的悄悄指的是瞒着同宿舍的女同学,不包括杨潇。   事实上,许易安根本就没考虑到杨潇的感受。   那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掏出那盒西洋参递给顾骏横的一刹,才蓦地意识到:无缘无故的,送礼物给一个朋友,不给另外一个,好像很说不过去呢。   但顾骏横诧异的凝视让她立刻忘了这一茬,只剩一心一意的紧张了。   她小声说:“那个……这是我妈带来的。我身体特别好,每天吃得多睡得香,没什么好补的,你学习和工作都忙,给你吧。”   她越说到后面就越紧张,生怕被他看穿心思,更怕他拒绝——看穿了心思还拒绝。   好在顾骏横没有忸怩推辞,只静了静就爽快地接过来:“谢谢。”   许易安受宠若惊地抬头,正迎上他溢满双眼柔若春风的笑意。   一旁的杨潇若无其事地笑道:“老顾是应该补补,每天学习太辛苦啦。”   或许在潜意识里,许易安已经默认了同学们坚称的杨潇对她的单恋,于是肆意挥霍他的宽容,抑或刻意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对顾骏横的心意?   又或许她其实是把杨潇当作了比顾骏横更亲近的朋友,所以在他面前根本不花心思去客气做作?   对于商学院的学生而言,有一种素质是十分重要的,就是leadership——领导力,而无可否认的是,顾骏横是天生的leader。陈镜风就常说:“安安,你和杨潇跟在顾骏横身边就跟双星捧月似的,或者如来身边的金童玉女,其实你跟杨潇真的更配。”   许易安可不爱听这话了。什么意思?杨潇明显不如顾骏横,你这话不也意味着你也觉得杨潇不如顾骏横吗?所以你是觉得我配不上顾骏横咯?   她没好气地回道:“什么双星捧月?还双龙戏珠呢!而且如来身边有金童玉女吗?净瞎说!”   饶是如此,许易安也并不排斥杨潇,或因此而刻意疏远杨潇。她到底还是个胸襟开阔的女生,转身也就没把这当回事了,仍旧把杨潇当作最好的朋友。   大一上学期临要过半,院里总算举行了一拖再拖的迎新晚会,许易安还和杨潇一起表演了吉他弹唱。   其实是两个人分别唱两首歌,但是连在一起,并且对方演唱时也一起弹伴奏。   杨潇唱的是老狼的《来自我心》。   ——任凭这夜越来越深,你在我心中越来越沉,压得我不能翻身做自己的主人。   任凭这旅程越来越孤单,你在我面前越来越茫然,丢不下的行李,是我不变的心。   他的声音在演唱时比平常浑厚低沉,听起来有一种忧伤沉郁的况味,这样一反他平日气质风格地唱下来,竟然让人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强烈感动。   许易安唱的是《光阴的故事》。她的歌声是和杨潇完全不同风格的轻俏明媚,最后还用口哨吹了一段。   第一次排练的时候,杨潇和前来捧场片刻马上就要去上自习的顾骏横都听懵了。杨潇惊叹:“你个女生居然会吹口哨?还吹得这么好!”   许易安快乐而得意地点头:“嗯!因为有一次听了口哨版本的这首歌,觉得超级好听,就专门练了一下。”   她说完,侧头看顾骏横,只见他赞许地望着她,眼睛里全是欣赏的微笑。   她低下头,心里甜得像是染上了一层蜜。   文艺演出这种活动顾骏横是不参加的,大约因为对未来求职或升学都没有太直接的好处?   他倒是在学校留学生会那里报了名找了个language partner,对方是个巴西籍台湾裔女生,他陪她练中文,她陪他练英语。   许易安想不通:“巴西人不是说葡萄牙语的吗?你怎么找了个巴西人练英语?”   顾骏横解释:“她父母早年在美国留学,她在美国长到六岁,时不时还回去,其实英语发音非常地道,算是native speaker。而且我想,以后有余力,跟她学点葡萄牙语也不错,多一个小语种,将来求职可是难能可贵的资本。”   于是,许易安和杨潇常常听到顾骏横转述的这个中文名叫做素美的女孩的故事。她说自己回到巴西之后,小学的英语课上,一个男生跟老师说要去厕所(bathroom),老师答复:一定要把音发准了才可以去。于是小男孩很悲惨地反复尝试那个该死的th音,却怎么也不得要领。   顾骏横还说起他们有一次约在咖啡厅见面,素美跟他说自己是个milk person,每天喝许多咖啡和茶其实都是为了里面所加的奶。说到这里,顾骏横插了一句评论:“她非常温婉,身上有一种台湾女生与生俱来的传统气质,而且她说话语速比较慢,milk person这个词用来形容她的气质也很贴切。”   顾骏横接着说,他还注意到她说茶的时候用的词就是tea,而不是诸如milk tea之类的,于是追问到底有没有奶茶这个词,素美告诉他没有,就是tea,因为英式茶就是天经地义被认为要添加奶,就好像咖啡,完全不加的才反而需要一个专门的词,譬如black,来形容。   他还说……   但是许易安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自己都能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却怎么也调整不过来。   他不会喜欢上那个素美吧?甚或……已经喜欢上了?   就在许易安快要端不住自己表情的关头,她忽而听见杨潇轻轻的咳嗽声。她转眼望去,见杨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一迎上她的目光便又若无其事地别开眼睛,笑道:“我也认识一个特别喜欢喝奶的人,就是我小姨父。他老人家是学法语出身,后来进了外交部,刚毕业的时候外派去不了什么好地方,只能去非洲,他的第一站就是卢旺达。他总是说爱喝奶的人都特别爱吃甜食,他在卢旺达工作的那段时间里,因为当地太穷,别说那种精致的甜品了,就连糖都是少之又少,以至于他有一天晚上梦见自己一个人在独享一个15寸的巧克力蛋糕,醒来的时候口水都流了一枕头。”   许易安扑哧一笑,杨潇瞥过来,冲她挤了挤眼:“所以我小姨父是个大胖子。”   这回,许易安是真的笑出来了。   她听明白了杨潇的意思。   不过,谁知道呢?也许素美根本没那么爱吃甜食,也或者她是那种吃不胖的体质,爱吃甜食倒更让顾骏横觉得她甜甜的。   他们都没见过素美,她会不会真的很美很容易让人心动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冬天来了。   初初开始的冬天尚且幼嫩,天还没有完全冷透,雪往往是下在晚上,经过一个漫长的白天,隔夜的积雪慢慢融化。而等再到了晚上,气温又会降到零度以下,地上的雪水重新凝结成薄薄的冰,使得每天清晨,太阳普照之前的空气里不但弥漫起一片深秋般的彻骨清寒,而且走路还很容易滑倒。   就在这样的时候,顾骏横的十九岁生日到了。   如此特殊而重要的日子,许易安自然不会放过。她提前好几天跟杨潇商量这天的活动,最后决定早上他们俩一起去给顾骏横买礼物,中午一起去好伦哥吃自助餐。   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安排,但就是这样也已令许易安担心:“吃自助餐时间挺长的,而且去好伦哥来回路上还需要时间,他不会不肯去吧?”   杨潇说:“我劝他。那天好歹是周末,他应该不会那么轴吧?”   第二天,杨潇带回消息,顾骏横对他们的计划完全同意。   许易安觉得,这哪里是冬天啊,明明就是春回花开又一度嘛!   之所以约杨潇一起给顾骏横买礼物,倒不是许易安担心自己准备的礼物不够安全,泄露了心事。她主要是第一次给喜欢的男生送礼物,拿不准该送什么才好,又送多少价值的比较合适。说白了,她担心的关键在于自己送的礼物比杨潇送的差。   他们虽然没对彼此的家庭做过详细的户口调查,但许易安大概知道,顾骏横和杨潇的家庭都比她的家庭条件更好一点。他们的父母在家乡当地都是从政的,这个年纪应该大小是个官,再清廉也穷不了。就在他们大一的当时来说,手机还并不是很普及的事物,杨潇就已经有了一部,此外他还玩着一台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大相机而非傻瓜机。这两件东西顾骏横倒是没有,但是给人的感觉不是他家买不起,而是他觉得没必要所以不要。他倒是有一台当时同样未曾普及的笔记本电脑,果然是否对学习有帮助是他一切行为及特征的——就算不是唯一的,也一定是最重要的——标杆。   许易安自觉不了解他们这样家境男生的消费习惯,所以一定要傍着杨潇一起买礼物。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顾骏横生日这天!   一大早许易安就睡不着了,起来洗漱停当,穿上她前段时间换季时跟室友们去血拼回来的一套新衣服,就坐在桌前一边吃早餐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本小说。   其实吃早餐看小说什么的都是幌子,她主要是在等杨潇的电话。   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早着呢,她就已经忍不住开始等了。   可是等来等去,杨潇的电话迟迟不来,她憋了很久,想打给他吧又怕被顾骏横知道他们俩的“秘密行动”,憋了很久才不得已打过去。   他们宿舍的人说:“杨潇出去了。许易安吧?刚才他手机也是你打的吧?他没带手机。”   许易安忙问:“那他去哪儿了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都出去了,大周末的谁也在宿舍里待不住。”   许易安这才想起来,刚才白担心了,顾骏横这时候哪会在宿舍啊?一定上自习去了。   若不是她和杨潇要去给他买礼物,他们——至少是她——也肯定在跟他一起上自习。   可这下怎么办呢?杨潇人不在宿舍,手机也没带,他不找她,她还真是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许易安着急起来,坐立不安的满屋子团团转,渐渐开始冒出了火气。   这个杨潇,真不靠谱!   眼看着跟杨潇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许易安再也坐不住,索性自己出去买礼物去了。   比起买到不合适的礼物来,没有礼物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许易安刚入学没多久,平常的时间又大多花在上自习上了,对校园周边并不太熟悉。她也拿不准跑出去的话时间来不来得及,只好在学校里逛了几家礼品店。   最后,她挑中了一头会唱歌的小驴挂件。   二十多块钱的东西,对于那时候的学生来说,不贵,也不算太便宜,关键是她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觉得它很可爱,拉一拉下面的小尾巴,还会发出悦耳的乐曲——   这是个美丽的小世界,这是个快乐的小世界,啊~我们来唱歌我们歌唱,歌唱美丽小世界。   ——不暧昧,但很温暖。   买好礼物,许易安来到他们仨约好碰头的地点。时间早了一点点,顾骏横还没到,而许易安刚刚站定,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她回头一看,立刻没好气地黑了脸:“你跑哪儿去了?找你半天找不到!”   杨潇说:“早上有点事出去了。”   这个解释当然不能让许易安消气,她也没心思追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只问道:“那你怎么不带手机啊?你手机当摆设的?关键时刻就指望不上了!”   杨潇没接这个话茬儿:“我不就迟了十五分钟嘛。”   “‘就’十五分钟?你这人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大男人好意思吗?!”   杨潇依旧答非所问:“我刚才回来去你们楼找你了,楼长给叫了,你不在。”   许易安翻了个白眼:“当然啊,这都几点了我还能在宿舍?”   杨潇说:“行吧,那咱们上哪儿买礼物去?”   许易安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这会儿还买什么礼物啊?一会儿他都该来了!我都买好了,你还没买啊?”   从始至终,杨潇那种不把这事当回事的态度都让许易安越来越火大,她简直不想理这个人了——他对她怎么样不要紧,可他真有把顾骏横当朋友吗?怎么这样!   就在许易安想要冲杨潇发火可又一时找不到合适措辞的关头,顾骏横到了。   他远远地冲他们招手,几步小跑过来,抬手看看腕表,脸上依然是那副清俊从容的笑:“不好意思,迟到了两分钟。”   一见顾骏横,许易安也顾不上跟杨潇治气了,连忙迎过去,双手把礼物递给他:“没事,寿星有迟到的权利。生日快乐!”   顾骏横接过去,满脸愉快的表情:“谢谢!”   他低头拆开包装袋,看看那头小驴,扬了扬眉毛:“为什么送我这个?”   许易安登时就口吃了:“因为、因为它很像你……”   她刚才确实觉得这头驴很好看很可爱的,于是完全没有想到顾骏横所说的这层意思上去:“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样子啊?一头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微微欠过来,他们俩一下子离得很近。他的语气、表情和眼神里都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魅惑,让她觉得他很在乎他在她心中是什么样子。   她的呼吸一下子抽紧到快要绷断。   好在他并未咄咄逼人,而是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笑道:“中午不是要请我吃大餐吗?走吧。”   许易安跟他并肩走向校门,忽然之间就心情大好。   其实杨潇送不送他礼物有什么好在乎的?他不送还正好呢,她原来担心的礼物被对比下去的情况也就不会出现啦。   自助餐都是先付款,到了好伦哥,钱是杨潇付的。他没说什么,但顾骏横和许易安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他是打算把这个当作给顾骏横的生日礼物了?   服务生端着餐具引他们向餐位走去,顾骏横像平常那样自然而然地带着他的领袖气质走在最前面,许易安趁着和杨潇落在后面,对他低声说:“回头我把钱给你。”   杨潇道:“不用了,我请,你大小姐消气就行了。”   许易安忍不住抿嘴一笑,之前还遗留下来的那一点点令她在来的公车上都不怎么乐意搭理杨潇的阴影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个人坐下来放好东西,许易安立刻跳起来:“去拿吃的吧,我都快饿死了!”   不一会儿,他们仨陆续回来。顾骏横盘子里装的是沙拉,完全符合西餐用餐顺序;杨潇盘子里装的是主食,看来他也饿了;而许易安,盘子里清一色装了一大堆鸡翅!   连顾骏横都惊得险些失态:“你这是什么情况?”   杨潇说:“平常一起吃饭没发现你是属狐狸的啊!”   许易安没想到他们俩反应这么激烈,主要是她原本以为他们也会像她一样穷凶极恶的,这才想起来,他们俩都是官家子弟,哪有这么小家子气……   她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端着盘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于是她迅速调整情绪恢复正常,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三十九块钱一个人吗?我打算先吃三十九个鸡翅啊。每个鸡翅成本怎么也有一块钱吧?我先把本儿吃回来再说!”   顾骏横和杨潇同时噎了一下,对望一眼,然后一块儿笑喷。   当然,喷的还是杨潇,顾骏横只是笑。他边笑边慢悠悠地道:“我们总结得真是对,许易安同学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生!”   杨潇则问:“三十九个鸡翅?你确定你吃得下?”   许易安很认真地点头。刚才顾骏横那句话已让她心花怒放,再无顾忌:“嗯,然后我还可以吃别的。”   杨潇惊了:“你能吃这么多?”   许易安已经完全坦然,坐下来直接开吃:“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这天,从好伦哥出来的时候,许易安……   只能用奄奄一息来形容她。   她还有理由呢:“这不是吃自助餐的标准姿势吗?扶着墙进去,扶着墙出来。”   可尴尬就尴尬在她是唯一一个扶着墙出来的。顾骏横当然不会为了一顿自助餐就一扫历来的翩翩少年郎风范,连杨潇看起来也都还正常。许易安说:“你们高干子弟,当然不能理解我这灰姑娘的没见过世面啦。”   杨潇戳穿她:“行了行了,自己馋就馋呗,还装可怜,这不吃也让你吃了吗?”   由于许易安实在是撑得胃里的食物顶到喉咙口,两个男生是陪她走了一站路才上的公车。杨潇说:“你想吐就吐吧,别硬撑着,一会儿胃出血了怎么办?”   许易安坚强地说:“我不!那多冤啊……不过我之后两天估计都不用吃饭了。”   她这话说完,顾骏横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回视,便对她一笑,却未说话。   许易安心里一跳,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意我明后天真的不吃饭了,他就少了点跟我相处的时间?   回到学校,顾骏横毫无悬念地继续去上自习,许易安和杨潇也跟着去上了一会儿,但没多久许易安就愁眉苦脸地趴在了桌上:“我实在是学不进去,太撑了……”   估计杨潇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立刻趁机道:“不然我们去消消食吧。”   其时离他们吃完饭已过了一个小时,许易安便提议去打篮球,顾骏横提醒:“这个太激烈了吧?你们当心真的胃下垂。”   杨潇想了想:“打个温和点的就好了,乒乓球要不?”   于是许易安和杨潇去体育馆打乒乓球。周末难得一到就有空桌,不过是唯一的一张空桌了。才打了个开头,就有一楞头青像一列火车头一样撞过来,一把夺过杨潇手里的球拍,连珠炮般地就说了起来:“你这样握拍不对,你是中国人,中国人都这样握拍!”他边说边比划,把杨潇的横拍变成直拍。许杨二人被他的教训搅得心神大乱,等到凝神静气定睛一看——   晕倒,居然是个白人!   而刚才那叽里呱啦一番话,每个字都千真万确是他亲口说的,字正腔圆声调准确,中文好得令人气愤,于是当他对杨潇说“下一局我来当你的对象”时,许易安带着深深的恶意插了一句:“是对手,不是对象!”   周围的人轰然大笑,白人小伙子赶紧点头接受:“是是是,对手,对手!”   许易安瞥了杨潇一眼,忽然想起她曾经跟打趣他们俩的室友们说杨潇说不定喜欢男人,忍不住扑哧一笑。   杨潇敏感地问:“你笑什么?”   许易安眼风往那白人一飞,再转回来:“有人要找你当对象哦!”   杨潇顿时紫涨了脸:“我靠!”   打完乒乓球,两个人都浑身是汗,于是回去洗澡。   分开的时候,许易安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你一会儿干嘛?”   杨潇说:“不知道,估计得睡会儿,吃饱了运动了还洗了热水澡,简直太适合睡觉了!”   这计划想想就舒服,不过许易安一边往宿舍走的时候,心里一边就怦怦地跳了起来。   也就是说,如果她一洗完澡就去找顾骏横,他们俩将有一段难得的二人世界时光?   想到这里,被杨潇激起来的睡意烟消云散。   许易安迅速洗了个澡,仔细把头发擦到半干,穿好外衣就急匆匆地重新拿上书包往自习室赶。   真后悔刚才没把书包留在那儿,否则就更能确定顾骏横还在那里了,单为了要替她看书包也得留在那里啊。   许易安的小小担忧到底还是多余了。此时虽然已近晚饭时间,但他们仨中午都吃得太饱,不约而同地都没打算吃晚饭。顾骏横并没有走,不过看样子他也是胃里充血脑袋发晕,正难得一见地趴在桌上睡觉呢。   同样是趴在桌上睡觉,他的姿势也比别人更好看一些。   许易安轻手轻脚地坐到他身边,悄无声息地掏出专业书翻看起来。   刚才离开的时候正是下午两三点,自习的人最多的时候,此刻教室里却几乎是空的,大多数人都吃饭去了。   四周安静得仿佛空气都流动出喁喁细语,仿佛来自天堂的吟唱。许易安感到心里满满都是感动,整个人竟是痴了醉了,只因为身边有他。   没有别人。   她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就这样待下去,直到天地覆灭。   天已经开始黑得越来越早,此时外面暮色渐合,晚风喧腾起幽幽袅袅的气息,回转在窗外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便具体成一种青春蓬勃的气息,梦季缠绵的气息。   而在天地覆灭之前,顾骏横醒了过来。   他捏捏两眼之间,看清许易安,眼睛和唇角绽开一抹欣喜的笑:“回来了?”   他额头上红了一块,但一点也不难看。他也没有问起杨潇,这让许易安传染了他的欣喜,只觉得心里一片花开。   大约因为刚醒,顾骏横破天荒地没有立即回到书本上去,而是跟许易安絮絮地聊起天来。   他看了看她依旧半湿的头发,轻声问:“这么早就洗澡了?”   和异性讨论这个话题,怎么说都有点旖旎的味道。许易安脸上发热,心里乱糟糟闪过好几个念头。   其中一个是:他肯跟我聊天,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杨潇不在?   如果,如果只要杨潇不在,他就肯跟她聊天,那她真希望杨潇再也不要出现。   许易安点点头:“嗯,运动完出了一身汗,所以就先洗澡去了。正好澡堂刚开没多久,都没多少人,完全不用排队找位置。”   顾骏横温和地看着她:“那以后就都尽量早点去洗,天冷了,白天温度毕竟高点,洗出来没那么冷。”   许易安满心温暖,笑道:“说起来我头发第一次结冰那天,真把我吓坏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我快回到宿舍时发现头发硬邦邦的,还以为马上就要断掉了呢!”   这话提醒了顾骏横,只见他眼神一暗,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洗了头也不过会儿再出来,或者戴顶帽子,当心着凉了。”   许易安心里一阵急跳,有一句话差点冲口而出。   但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以至于顿一顿才说:“没事的,反正从澡堂走到宿舍的时候也吹了风了,我身体没那么弱。而且……”   她迎着他专注的眼神,到底忍不住了那句话:“我怕来晚了……你,你就走了。”   顾骏横望着她,轻轻笑起来:“怎么会?”他仿佛也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一直在这儿等。”   许易安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想要确定,又或许本来是想要逃避、只是慌里慌张换错了方向?总之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换了个话题:“你……你要不要考虑换个language partner?”   顾骏横扬起眉毛:“怎么?”   她说:“刚才我们打球的时候认识了个美国留学生,他可是美国人,英语一定比巴西人地道。”   她说着这话,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因而毫无底气,真不知道他一会儿要怎么反应。   他问:“是男生吗?”   她点点头:“嗯。”   他不假思索:“好。”   反倒是她没反应过来:“啊?”   他望定她,又说了一遍:“好。”   她张口结舌,原以为他之前问的那个问题只是审查对方背景的开端,没想到竟然只有这一个问题。   他看着她,清晰地说:“你不想我跟素美在一起,我就不再去见她。”   许易安完全乱掉了。她低下头,慌慌张张地解释:“那个……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不是吃醋?”顾骏横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躲开,“真的?那我还是继续去见她?”   “不要!”许易安大惊之中猛一抬头,脱口而出,陡然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掉了。   顾骏横笑起来,轻轻揽住她。   许易安靠在顾骏横肩头,发烫的额头贴着他微凉的脸,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居然真的实现了……   这么快……这么顺……好像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他一直等在这里。   她觉得自己被幸福淹到脖子,再多一点就要窒息而死。   他也没说话,良久,她才缓过来一点,声若蚊蚋地问:“你……你怎么会……”   余光里顾骏横的喉结随着他的话语缓缓地滑动,令她倏然之间也口干舌燥起来:“我怎么会喜欢你?傻瓜,我又不是木头人,也不是傻子,你这么好,又对我这样,我怎么能不喜欢?”   其实,许易安想问的是,你怎么会现在就接受我?   她对顾骏横会喜欢她这一点并没有太多的怀疑,但她原以为顾骏横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在大学谈恋爱的,她早已做好一直等他、等到毕业的准备。   其实,换成任何一个女孩子,恐怕都会对顾骏横那个回答有点不满意吧?   那意思,好像是你喜欢我所以我才喜欢你一样。   可是许易安哪里还能计较这个?   他肯喜欢她,而且肯浪费时间现在就跟她在一起,他一定很爱很爱她,爱到超乎想象的地步。   何况他此刻还轻轻吻在她的额角,低笑着加了一句:“这个生日礼物可比那头小驴好多了。”   许易安闭上眼睛,觉得幸福一下子没过头顶,她就算死在这一刻,也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这天晚上,不知杨潇是睡过了头还是索性偷懒,后来也没来跟顾骏横许易安一起上自习。   第二天,他们仨照常一起上课,中午下课照常一起去食堂吃饭。杨潇想起头一天许易安的信誓旦旦,不禁打趣她:“不是说这两天都不用吃饭了吗?”   他说着话,笑着回头,看到顾骏横搂着许易安的肩膀,也为了这句话而对她柔情款款地笑,而她万分不好意思——当然,并不是为了杨潇这句揶揄,而是为了她和顾骏横的关系被突然公开——正半咬着嘴唇,脸上浮起两朵红晕。   杨潇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一转瞬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谈笑风生,仿佛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就跟平常一样。   而顾骏横不满意地拉了拉许易安那只因为害羞而只是别别扭扭抓住他衣服后摆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昨晚上亲都亲了,怎么还这样?”   许易安飞快地白了他一眼,但还是顺从地红着脸搂住他的腰。   吃完饭,他们从食堂出来走了一段,杨潇便冲许顾二人招招手:“今天犯困,我回去睡会儿,回见哈!”   他这借口找得自然,但谁都听得出他是不愿意当电灯泡。   没有了电灯泡照耀的许易安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她和顾骏横牵着手走到他们历来上自习的教学楼门口,顾骏横却径直向前走去。   许易安诧异地问:“去哪儿呀?”   顾骏横含笑望她:“刚吃完饭,先不着急看书,”又压低了声音,贴在她耳边加了一句,“我想抱你一会儿。”   许易安脸上又发起了烧,刚才那一路明明都说笑不断的,现在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默默无言地跟着顾骏横走了一会儿,也没注意是走到了哪儿,却见他忽然停步,回身抱住她,叹息道:“真没想到爱情居然这么好……怪不得那么多人都为爱痴狂。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不想上课不想学习,就想跟你在一起……”   他说着,捧住她的脸,在她额上亲了又亲,然后爱怜地抵住她的额,蹭过她的鼻尖,吻住她的唇。   许易安的心乱糟糟地跳,浩浩荡荡的幸福在她心底蓦地溢开一大片,在无法被柔婉冬阳穿透的淡蓝色薄薄霭气中枝枝蔓蔓,盘根错节。她半眯着眼睛,脸上是一副醉了的表情,她这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明亮得让人无法逼视的幸福!   那是许易安回忆当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美好得令她在十几年之后、已经对顾骏横完全没了感情的此时,重新想起都依旧怀念得失魂落魄。如果可以,谁愿意冷情遗忘?谁愿意清淡萧漠?如果有一份爱情能够让你一直那样幸福,哪怕要你死在其中,你又如何愿意走出来?   顾骏横那句话是真心的,他真的迷恋许易安,为了她居然开始不想学习,不过他自制力惊人,也因为冬越来越深,确实也不适合长时间进行室外活动,所以就算效率不如以前了,他每天也仍旧强迫自己像过去那样坐下来摆出自习的姿态。   只是有时候,真的就只是姿态而已。   有一段时间他们几乎算是建立起了一个读书情侣档,每天晚上一起看小说,边看边讨论,顾骏横依旧常常抱怨“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跟你玩”,但行动上却越来越积极。大约因为与专业无关,他看小说不求甚解,速度惊人,也就漏掉许多细节,以至于常常蹦出错误信息,引得许易安嘲笑。后来他便总要赶着在许易安看完之前把那些小说再看一遍,以免继续出丑。   许易安安慰他:“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生活有趣多了?没事,我们学商科的本来也应该什么都多了解一点,以后跟客户呀合作伙伴什么的才有谈资嘛,总不能净跟人家聊专业知识吧?”   自习的间隙,顾骏横也总要拉着许易安出去,在走廊转角无人处静静相拥一会儿,边耳鬓厮磨地亲热边聊天。有一次他跟她说到宿舍一哥们儿看上了一个外系女生,就在学校的内网上查出她的宿舍电话,却还没勇气打过去。   许易安万分惊异:“内网还能查这个呀?”   顾骏横笑道:“是啊,各种信息都很全,还配有照片,可以供大家参考。”说到这里,他望着她一笑,补了一句:“我还查过你呢。”   许易安不解,也有些紧张:“你查我干嘛呀?又不是不认识。”   顾骏横抿着一缕笑:“看看你那张很像鹿脸的照片什么样啊。”   许易安“啊”的叫了一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怎么这样啊?讨厌!”   他搂紧她,讨饶地低笑道:“那有什么不行?喜欢你啊,当然对你好奇。那照片确实没有本人好看。”   她撅着嘴:“所以才不想让你看嘛!”   他亲了她一下:“就是因为照片没有本人好看,才更觉得本人好看啊。”说着,他又亲了她一下,“没拍好的照片都能让那么多师兄神魂颠倒,可见我女朋友有多好看。”他特意在“我女朋友”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一派宣布所有权的得意。   许易安环紧他的腰,心里甜丝丝的,只觉得按捺不住,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让自己按捺不住。   都是每天一起上下课的同班同学,虽然顾骏横许易安和杨潇三人都没有大肆宣扬,大家还是很快就都知道了他们俩的恋情。   全班人都觉得他们俩是绝配,只有许易安宿舍的姐妹有异议。   她们一个个还是挺杨潇。陈镜风说:“其实杨潇也很帅,而且他是那种阳光运动型的,更是我的菜,你不选他真是可惜了。”   许易安维护起顾骏横总是不遗余力:“哼,你们去调查调查,喜欢顾骏横的女生肯定比喜欢杨潇的多。”然后还要自卖自夸地加上一句,“我懂的啦,你们都是我闺蜜,当然不好说喜欢我男朋友,当然要喜欢杨潇咯!”   客观地说,杨潇确实不差,他的个头比顾骏横还更高一点,有188,跟170的许易安站在一起更是协调。   但是许易安连顾骏横182的身高也更喜欢。不是有人说了吗?男女之间的黄金比例是12厘米的高度差,无论牵手、拥抱、接吻,都是最和谐差度。   也因为这个黄金高度差,许易安甚至夸张地觉得,仿佛在这世上,他们再不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   那么,会不会也因为如此,他们俩的生命轨迹一旦交织就缠绕纠结,深入骨髓?这种冥冥之中玄妙难言的注定,未必是迷信。   又或者,人真是会越长大越迷信的。小时候,迷信大概只是有没有鬼神那么简单,而长大了,却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点点滴滴错综复杂的关联。   因为长大了的心,对于这些东西,会越来越在乎。   这样的在乎使得许易安的心里总是满满的,觉得爱得清晰坚定,完全没有许多同龄女孩爱情中的那点患得患失的迷茫,仿佛有一种美好的宿命感在自己的信仰里生成。   说到杨潇,自顾骏横和许易安在一起之后,他们的三人行也就自然而然被拆掉了。   不过尽管如此,杨潇还是比别人跟他们走得更近些,他有时候也还会跟他们一起吃饭,但一起上自习是再也没有过了。   他从来也不是太勤奋的人,也不知道在那之后是自己去上自习了、有了别的自习同伴、还是压根就不去上自习了呢。   临近大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许易安和顾骏横又恢复到了真正上自习的状态。那天许易安向顾骏横请教一道数学题,蛮复杂的,需要比较多的演算和解说,为了不影响别人,他们俩便到走廊上去慢慢讲。   讲着讲着,不知怎么的,就变成顾骏横将草稿纸放在墙上,一手摁牢,一手书写;许易安被他圈在怀里,他口中的气息轻柔地喷在她的太阳穴上,一道一道微带酥痒的麻。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姿势如此亲密,又如此甜蜜,不由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他含笑垂眼看她,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于是低头吻在她的颊上。   而就在那一回眸间,许易安看见杨潇正背着书包往自习室门口走过来。顾骏横的吻让她开不了口打招呼,杨潇则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对她挥了挥手,就快步走了进去。   其实,从之前的朝朝暮暮卿卿我我变成这段时间的重新专注于学习,许易安是有些不习惯的,她常常为了顾骏横不再总是拉着她在她耳边说“咱们出去亲热一会儿”而偷偷失望,但她也知道,两个人不可能放下一切每天只活在琼瑶小说里把恋爱当饭吃。其实对于平凡人来说,每年的每年,生活都会有些隽永绵长生生不息的延续和承继,也会有些崭新的发现和不一样的欣喜,像是老也不会变,却又总有些潜移默化的改变,永远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吧。   的确,许易安真的觉得已经看到了永远,虽然跟顾骏横在一起才不过一两个月而已。   到底是学霸,底子和天赋都摆在那里。就算前段时间沉迷于热恋之中无法自拔,期末考试顾骏横还是稳拿全系第一,许易安也不错,跻身前五,就连杨潇,也是前十。   大家还对他们仨之前的自习组合印象深刻,杨潇也笑着说:“那是,我是沾了牛人的仙气,他潽出来的那点给我过一下就够用了。”   大家纠正他:“你沾上的是牛人夫妇的仙气,双重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下学期开始后不久,春天就来了。   最先出现的报春使者自然是一小株一小株沉甸甸的迎春花,好像迫不及待跑出来踏春的小女孩,即便在万花俱静的早春时分,它们也不显得寂寞,只是可爱,不知不觉便逗引出人们由衷的笑意。   而年轻的快乐是会传染的。这些日子,每当走在校园里,看见那么多满面春风的脸庞,以及其上那充满期待和向往的表情,许易安只觉得就连依旧透着冷意的阳光都仿佛温暖了几分。   当然,这大概也跟经过了一个寒假的小别,又重新和顾骏横团聚,而且重新回到了没有期末考试压力的状态,俩人又可以每天缠缠绵绵,享受尽可能多的恋爱时光有关。   或者该说,关系更大。   这年冬天短,三月份就已彻底回暖。在春意迅速深重起来的四月初,许易安和顾骏横还花了一整天去郊游。   这次他们叫上了杨潇一起。   他们的计划是到远郊爬山。一大早七点出发,乘班车出城,下了高速公路之后,便进入了山区,寂静的公路凝着一片清新的明净,两旁渐渐出现了峻峭的山石,陡直的峡谷,谷里的河面白光涟涟,大团大团浓密的树冠低垂着与水相接,充满了西方油画上的静谧风情。   许易安望着窗外,淡黄色的阳光轻柔地涂在她的脸上,从前面那扇车窗微微启开的缝里拂过来的春风娇俏地撩起她耳旁的长发,而顾骏横不时擦过她鬓边的嘴唇带着甜软的触感。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穿行在一部爱情电影里一样。   他们选择的目的地并不是已开发的旅游名胜,这地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一路上行,迎面而来的登山客往往会热心地告诉这几个年轻的大学生大概还有多远能到达山顶,然后擦肩一过就没于无形,整座大山又仿佛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们边走边谈天说地,觉得累了就坐下来休息。随着山势升高,两旁逐渐出现浩瀚的林海,不时有一两个美丽的小山坡夹杂其间,深浅有次的鹅黄和草绿层层叠叠,时不时地还点缀着大大小小蓝汪汪的湖泊。而无论是草坡还是湖岸,那柔美无比的线条,都让人联想到绿玉雕成的盛装少女。   有几处山坡上还建有农舍,屋外绿树成荫,鲜花成片,清爽的田园意趣一点而起,令人心旷神怡,渐渐积蓄起来的疲累都仿佛散掉了一些。   时至过午,他们第三次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已经累得有些狠了,话都不太说得出来,也可能是刚才一路上说个不停,此时一下子续不上新的话题了?   许易安和顾骏横便只静静地喝水吃干粮,杨潇却从背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来:“我昨天在网上找了些笑话,要不要给你们念念现在?”   顾骏横赞赏地说:“还是你有心!”   许易安则抢着举手:“我来念我来念!”想想又不对,瞪着杨潇道,“你找的笑话,那你岂不是都看过了?还怎么觉得好笑啊?”   杨潇骈指发誓:“我真没看过,就是BBS上一个笑话帖,大家都说很精彩,我就直接复制粘贴了。”   许易安这才放心:“好,那我念!”   才念了两三条,许易安就傻了眼,因为她看到一条特别长的,第一段只有一句话,第二段内容根本跟第一条不搭界。   她心想:大概是这一条排版错误,第二个笑话忘了空一段另安一个标号了?可是为什么第一条笑话我完全看不懂呢?   正懵着,杨潇催她:“怎么不念了?”   她挠挠头:“这条我没看懂……”   顾骏横道:“那不正好?念出来发动群众的力量让大家一起找笑点吧。”   于是许易安点点头,开始念:“石头和年糕打架,一生气就把年糕踢到大海里了。”   两个男生听了,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骏横露出了难色:“这个笑话到底笑点在哪儿呢?不会冷到这个地步吧?”   杨潇摇头:“我们仨可是公认的名校强势专业牛人组合,不会连这点智商都没有吧?”   使了半天劲无计可施,许易安只好说:“那先念下一条再说吧——呃……这条好长:从前有一对恋人私定终身,但是男生需要服兵役,便和女生定下誓言,给了女生一枚钻戒,并许诺在三年后的今天与那女生碰面,到时候,那枚戒指作为婚戒。好不容易三年过去了,女生一直在等男生,却一直等不到,她伤心过度,绝望地把钻戒扔入大海,远走他乡。可是,那男生其实也一直在等那女孩,可是女孩误解了约会地点,于是便永远的成为了遗憾。男生伤心欲绝……过了几年,男生出外钓鱼,猜猜看他钓到了什么?”许易安念到这里,终于扑哧一笑:“年糕!”   两个男生也哈哈大笑起来,搞了半天,前面那句话根本只是个引子而已啊!   许易安笑得缓了些,便瞪了杨潇一眼:“太无厘头了!”   杨潇敏感地叫屈:“那你瞪我干嘛?是笑话无厘头好吗?”   许易安习惯性地和他斗嘴:“就是无厘头的人才能找到无厘头的笑话!”   “喂,我说了我没看过啊!”   顾骏横笑着站出来息事宁人:“好了好了,杨潇找笑话,安安念笑话,军功章上你们俩各一半,合作愉快吧!”   讲了半天笑话,又休息了一会儿吃饱喝足,三个年轻人很快恢复了精气神儿,又谈笑风生地继续上路了。   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座不小的瀑布,人们来这里登山,往往一大目的就是来看这座瀑布。这里四下豁敞,水的力量打出一个风口,午后开始偏斜的阳光照过来,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彩虹忽远忽近。密密麻麻的水鸟布满了山坡,杨潇目光敏锐地发现了三只在矮枝上叠罗汉的小鸟,举着大相机拍了好几张特写——这在还用胶卷的年代,真的已经很奢侈了。   顾骏横和许易安也凑过来看,杨潇给他们讲解道:“大水冲激的地方,水底的营养物质都被冲起来了,鱼就都集中到了这里,捕鱼的鸟就也被引来了。”   许易安第一次对他表示钦佩:“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我甚至没想过这里鸟怎么这么多这个问题!”   杨潇耸耸肩:“好歹我以前也是理科生。”   许易安立刻又露出了对杨潇向来的毒舌面目:“啊!肯定是学习不够好所以大学才转学商科!”   杨潇脸一黑,顾骏横拍拍许易安,笑道:“你呀你,留点口德。杨潇这样多好,不就像你说的?知识渊博,以后跟客户啊合作伙伴什么的都有谈资;而且他学理科出身,将来要是进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科技型企业,他也会比别人更容易上手。”   杨潇闻言,回头笑看顾骏横一眼,许易安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冲他做了个大鬼脸,对顾骏横说:“你别帮他说话了,他本来都已经够喜欢你了,你还……啊!哈哈!”她躲开杨潇作势要打的拳头,又笑又跳。   顾骏横抚额笑叹:“我怎么摊上了个这样的女朋友!”   这天回到学校已经很晚,第二天杨潇把照片洗出来送给许易安,许易安立刻兴高采烈地拿回宿舍显摆。杨潇大概玩相机已经有段时间,技术十分不错,再加上设备好,跟大家平常用傻瓜机拍出来的效果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这回就连许易安宿舍的女孩子们都不由感叹照片上相偎相依的顾骏横和许易安确实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她们的评论变成了这样——   “杨潇真的好让人心疼啊!你们两个情侣游,还非拉上人家去看着你们心碎。”   “就是,杨潇得多喜欢你啊!明明看不下去,为了能跟你多一点在一起的时光,这样也都忍了。”   “你们俩啊,太残忍了,就为了有个摄影师,完全置人家的痛苦于不顾!”   对于这些话,许易安通通只当作是姐妹间的打趣罢了。或者说,正是她们这些话,让她越发觉得杨潇不可能喜欢她。   因为如果喜欢她,肯定应该因为看不下去而拒绝再跟他们俩一起行动啊。   相比之下,她倒是更介意同校一个中学同学说的话。   头天晚上他们仨回到学校,正遇到那个同学跟她男朋友相拥走来。她和许易安虽然不同系,但宿舍住同一层,平常走得也比较近些。后来在水房里洗漱的时候遇到,那同学问许易安:“你跟顾骏横现在出去玩,还带着杨潇啊?”   许易安没明白她的意思:“嗯,怎么了?”   同学轻笑道:“好不容易远离喧嚣出去二人世界,怎么带着个电灯泡?我男朋友说真是变态啊!”   许易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本来没觉得怎样的,此时想起杨潇是顾骏横做主叫上的,不由就有些不高兴。   她倒不是真觉得杨潇和顾骏横之间有什么,那不过是玩笑罢了。可是,顾骏横不再是过去那个动不动就要拉她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温存一番的冲动少年了吗?是不是对她已经有些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这事许易安一直没好意思跟顾骏横说,直到五一临近,俩人又做出行计划、而顾骏横又自然而然地把杨潇算在内的时候,她才忍不住说了出来:“咱们能不能……就自己去呀?”   顾骏横有些意外:“你是说,不跟杨潇一起了?”   许易安很有几分窘迫,但还是坚持着说了出来:“我想就咱俩自己。杨潇……他有他的生活,说不定人家有别的想要单独行动的人呢,你老拉着他,他也不好拒绝。”   顾骏横扬扬眉毛,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搂住她的肩膀微笑道:“好。”又低声解释一句:“我主要是想让他给咱俩拍照,他的相机好,又会拍。”   许易安说:“我也有相机,虽然是傻瓜的,但是奥林巴斯这个牌子很不错啊,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差的。”   顾骏横又道:“他可以给咱俩拍合影嘛。”   许易安说:“我宁愿没有合影,就你拍我我拍你。”   谁知道就在许易安和顾骏横难得的一次单独出行当中,这个首次派上用场的相机就出事了。   他们俩本来玩得兴高采烈的,可某次顾骏横给许易安拍完照、换许易安给顾骏横拍的时候,俩人交接相机时一个不小心,相机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当时他们俩就吓得够呛,不过这相机还算坚挺,居然还好好地让他们拍完那卷胶卷、结束那天的行程。就在他们俩以为没事的时候,再试图开机,却发现相机镜头打开一半就死掉了,再也动弹不得。   许易安急坏了,因为这个相机其实不是她的,而是家里一门远房亲戚的。对方是她婶婶的哥嫂,因为住在本市,之前妈妈来看她那次就顺便带她走了这门亲戚。她随堂弟叫那对夫妇舅舅舅妈。舅舅舅妈是第一次见她,都很喜欢,尤其是舅妈,一个劲地感叹她不但学习好,还居然这么漂亮,那天他们带着相机,顺便给她和妈妈在校门口拍了照片,然后就把相机留给她用了。   现在可怎么交代呢?   如果是很熟的亲戚还罢了,偏偏是一门很少走动的亲戚……   当时的五一还是七天长假,之后还有好几天,许易安和顾骏横去跑了几家相机维修的店,被告知不但维修费用颇高,而且很可能修出来之后使用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他们就此犹豫起来,便暂且把这事搁下了。   之所以搁下此事,还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舅舅舅妈这么久都没有跟许易安把相机要回去的意思,让她觉得闯的祸一时不会曝光。   其二,这个学期距离期末还有差不多两个月,顾骏横就已经开始忙了。   因为他要转系。同院之内,转到金融系。   因为金融是他以后的从业理想。   对于顾骏横的要转系,许易安并不是很开心,毕竟转系之后他们俩就不同班了,也会有很多课不再一样,在一起的机会就没这么多了吧?共同话题也不会有这么多了。   但顾骏横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是男女朋友,还需要用同班的机会在一起吗?人家不同系不同校乃至两地都还在一起的情况多着呢,咱们好歹还同学院。”   于是许易安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地越发珍惜这个学期剩下的时光。   她和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如此优秀的顾骏横,要转到哪个系还不是毫无悬念的事?   接下来这一个多月,许易安陪着顾骏横直接进入期末状态。   因为早有转系的打算,顾骏横之前也去旁听了一些金融系的专业课,不过大一这一年大家的专业课都寥寥无几,全院还是一起上的大课比较多;此外,他课余时间自学了一些金融学的教材,过去许易安还以为他是兴趣所在,此刻才知道能令他毫无目的地去做的事情委实不多。   此时,大多数人都还沉醉在轻松的春夏交替时光,许易安就被迫闭关,心里难免有许多不甘。这些天里,她老是有些神情恍惚,以及精神——抑或该说是情绪——不佳,坐在自习室里捧着书,老也忍不住摇摇晃晃地分心,想着外面一天一天温热起来而微醺的空气里,纷纷扬扬的花瓣在不停地随风沉落,同时还有一些细细的小树枝,时不时砸在女孩们光洁裸-露的手臂上,激起一点点涟漪般畅快的疼痛和痒痒。那些玩球的、投沙包比赛的矫健身影,更是令得原就美丽的校园好像一个郊游胜地,而她天性活泼好动,多么希望能够加入他们。   有一个周末,同宿舍的姐妹们去森林公园烧烤,她为了陪顾骏横自习也重色轻友地放弃参加,因此而被数落了好几天自是不必多提,而待她们回来,看到照片里那一张张热乎乎地浮动在焦香诱人的油烟里的笑脸,不知有多羡慕。女朋友们还一起去买了换季的衣服,大包小包地提回来,互相换着试穿,照半天镜子,又摆各种美美的姿势拍照,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而这些都与许易安无关,错过了购物不说,也有一种脱离了集体跟大家疏离了的感觉。   她们都没有她好看,可此时她只羡慕她们;那些在外面尽情释放青春的年轻身影,大多数都还不能够像她这样,和自己最爱的人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可她也还是羡慕他们。   羡慕,却无处言说,跟姐妹们说了大家也只能报以“你自找的,有什么办法呢”的眼神,而跟顾骏横说了更没用,还白白惹他抱歉。   而不久之后,许易安遇上了一件更糟心的事。   之前这大半年,舅舅舅妈相机给了她就真跟送给她了似的,再也不闻不问。可偏偏就是相机坏掉还不到一个月,舅妈就打电话来了。   她说:“安安啊,你舅舅过两周要去欧洲出差,我想着还是放你那儿的那台奥林巴斯效果最好,想拿回来让他带去。”   许易安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答应:“好的,那舅妈,我怎么给您?”   挂了电话,眼瞅着宿舍都要熄灯了。十九岁的孩子哪经过什么事?而这一代孩子又大多习惯向家里报喜不报忧,出了事第一个要求助的人不是父母,只生怕挨骂。许易安转过身来,见大家都在忙着洗漱或抓紧最后时间晾衣服收拾东西什么的,越发觉得求告无门六神无主,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在姐妹们的安抚下,她好不容易才收了眼泪,能够语气正常地打电话到顾骏横宿舍。接电话的是杨潇:“安安啊,骏横还没回呢,他这会儿肯定在通宵自习室啊。”   许易安这才想起来,顾骏横向来以每天只睡三个小时著称,何况现在是转系的最后冲刺阶段,他送她回宿舍后都是又转去通宵自习室了。   她一着急,脱口而出一句“那怎么办啊”,就又抽泣起来。   杨潇吓着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许易安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跟杨潇说了一遍,杨潇忙不迭安慰她,末了说:“大不了把我这相机换给他们,我这肯定比他们那台好。”   许易安心里好受了些,但也知道没用:“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把他们相机弄坏了,那也太不好意思了,而且人家说不定还要客套不让我赔,那就更不好了。”   顾骏横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宿舍,又没有手机,许易安再着急也只能把这事暂且搁下,心事重重地入睡。第二天见到顾骏横,杨潇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一见许易安就握住她的手:“别担心,那天不是看了新机子的价格吗?两千块钱我还是有的,咱们去买台新的给他们好了。”   两千块钱啊!这可是当时的大学生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呐!许易安只觉得大恩不敢受,惴惴道:“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顾骏横说:“我的压岁钱我爸妈都给我自己保管的,这些年也存了不少,这不正好,恋爱开销,正常合理的支出,对吧?”   许易安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玩着他的手指,轻声道:“那……我每个月还你一点,算分期还贷可以吗?”   顾骏横嗤的笑出来,刮刮她的鼻子:“咱们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你别着急难过了就行。”   顾骏横出了钱,却还是没办法出时间。新相机是陈镜风陪许易安去商场买的,第二天还给了过来拿的舅妈,一桩心事彻底告破。   这回陈镜风总算为顾骏横说了次好话:“这家伙,还是很在乎你的嘛。”   许易安倒是第一次夸上了杨潇:“杨潇也很不错,够哥们儿。”他虽然没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但他能不假思索地提议把自己心爱又贵重的相机给她,女孩子最承这种情。   不过陈镜风对于顾骏横没陪许易安去买相机这事还是颇有微词:“安安啊,我怎么觉得这就给你们俩的关系定了调调了?以后你们家他挣钱养家,没空陪你,只能给钱——要人没有,要钱一堆!”   以许易安当时的年龄和状态,哪里意识得到假如真出现这种状况会是什么情形?她只听进去了陈镜风说的她会跟顾骏横变成两口子这事儿,以及顾骏横很厉害会很有钱这一点,于是给了陈镜风一巴掌,言语间全是羞涩甜蜜:“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进入六月份之后,之前许易安羡慕的那些人也渐渐消停了,毕竟,期末是真的越来越近了。   在期末考试正式开始之前,顾骏横先参加了转系考试。   因为知道顾骏横有多看重转系这件事,尽管觉得他不可能失败,许易安也还是陪着他一起紧张。考完问他如何,他笑了笑:“比我想象的要难一点,不过问了一些一起考试的人,他们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现在想也没用了,等成绩出来吧。”   转系考试之后一个星期就开始了期末考试。   大学的期末考试都比较分散,最开始是一些公共课的考试,有时一天能有两三门,有时又隔好几天才有一门,而待到集中考专业课的后期,时间就安排得紧凑多了。   终于熬到还有两天就考完,许易安在疲惫之余亦觉振奋。这段时间简直像是回到了高三一样,从明天晚上开始,就可以和顾骏横好好开始幸福快乐的暑假、把之前的缺憾都补回来了吧?   这天早上考完试,许易安和顾骏横像往常那样一起去食堂吃饭,刚端着餐盘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就见系里面分管他们这级的辅导员李斌也端着餐盘过来了。   李斌看见他们俩,热情地打了招呼,便不请自来地坐在了顾骏横身边,径直和他们一起吃起饭来。   顾骏横和许易安对视一眼,都愣了一下,当然也不能赶人家走。辅导员虽然主要是管的行政事务,也比他们大不了太多岁,但学生还是会把他们当老师看,此时不由就有些谈恋爱被抓现行的别扭感——虽然大学里没人会抓谈恋爱,他们俩的事大家也都知道。   许易安浑身不自在,整顿饭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李斌问什么答什么,能够用微笑和语气词带过去的绝不多说一个字;相比之下还是顾骏横沉着,若无其事地和李斌谈了好些院里面的事。   吃完饭,顾骏横和许易安各自回宿舍放好之前的书本,换成下午要考试的科目课本,再一起回去上自习。许易安按照往常的节奏,很快就重新出来,可是沿着两幢宿舍楼间的路一直走到顾骏横楼下,都没见他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心中纳罕,上自习这种事,往常他都只有更积极的,怎么会在考试日还耽误这么久?   她想了想,便用他楼门口的IC电话打到他宿舍。   顾骏横接电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奇怪,确切地说,他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而且是那种很沮丧的不稳定。   但他没多说什么,只道:“我这就下来。”   许易安惴惴不安地等在那里,看顾骏横从楼里出来,罕见地勾着脑袋。她迎上去挽住他的手,他也没什么反应,并不像平常那样回握住她,甚至没有看她。   许易安心里的不安在迅速扩大,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顾骏横难得轻狂一次,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一次闯了祸。   刚才他吃完饭回到宿舍,忍不住大声跟兄弟们说:“李斌可真够可以的,我和安安在那儿吃午饭,他居然跑过来当电灯泡!”   许易安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十分欣喜的。她没想到顾骏横也会如此在乎有电灯泡搅了他们的二人世界这档子事,之前他总把杨潇叫一块儿的阴影算是被彻底抹煞了。   可问题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谁也没想到,顾骏横说那句话的时候,李斌正好就在他们隔壁宿舍,大概是听见了,同时也听见了顾骏横宿舍里的其他人对这件事的各种调侃——既然都以为是背着他,自然不要指望有太多尊重可言。   两分钟后,他来到顾骏横的宿舍,做了一件很没品的事。   他自然没提刚才的事,只是眼神沉痛地拍拍顾骏横的肩膀,跟他说转系的事可能不太乐观,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许易安不知道,在顾骏横习惯性的沉平如水的表面之下,是不是一时间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自己心里都咯噔一下,这才明白不管之前对他的要转系有多不情愿,到底还是更在乎他的心情和感受,此刻这种情况,更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她挽紧他的手,柔声安慰:“先别着急,他也只是说转系的事可能不太乐观,又没说已经出了定论,说不定他是瞎说的呢?就为了报复你一下。”   顾骏横苦笑:“他好歹也是个辅导员,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报复我的心思恐怕是有的,但应该不会瞎编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报复我。”   许易安想想也是,便抓住第一点:“反正一切还只是可能而已,先别放在心上,好吗?咱们先安心考完试,再去院里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说话间,俩人刚好走到一棵大树下,顾骏横停住脚步,一拳打在树干上:“就算是真的,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就不能再等一天吗!”   许易安听他这么说,再看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是拳头握紧到微微发抖、目光也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样子,不由后悔自己怎么就提醒了他这一点,同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她觉得顾骏横似乎有些怪她的意思。若不是她,他不会说那句话而得罪了李斌,而就算他不怪她,她也有些怪自己,不管自己多么无辜,心里总是歉疚。   想到这里,她忙说:“不管怎么样,咱们自己的期末考试不能再被这件事影响了呀,不然不就损失更大了吗?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你都转不了系,还有谁能转呢?你已经是我们的全系第一,而且我们两个专业本来也离得近……”   顾骏横惨然一笑,打断她:“全系第一只是上学期一个学期的事,说明不了太多问题。而且你只看到我在转系,没看到其他系的第一名也在转系,特别是那些理科院系的,本来学金融的基础就好,我拿什么去跟他们比?”   许易安听他这么说,更担心了,既担心这件事可能真的成不了了,更担心他的状态。她勉力定定神,握住他的手,劝道:“骏横,就算真的转不了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吗?去年高考之前的清明,我爸回老家给我爷爷奶奶扫墓,我叮嘱他说:‘叫爷爷奶奶保佑我。’我是特意只说到这里为止,而不是说‘叫爷爷奶奶保佑我考上什么什么学校’。因为前路上会有些什么、该有些什么,不是我们能知道的,比如也许其实咱们专业就是更适合你,上天疼惜你,才封了旁路不让你走。用基督的话来说,就是God has a better plan for you。你看过一部叫《A walk to remember》的电影吗?这句话就是女主角在临终前突然想通的一件事情。死亡尚且能被如此理解,何况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转系呢?”   许易安把自己说得渐渐豁然开朗,不由热切而期许地望着顾骏横,希望他能一笑而过,拥住她低声说:“确实是这样,谢谢你,我没事了。”   但他仍旧没有看她,眼神里除了之前的固执,似乎还染上了一层不耐。他被她握住的手也僵硬着,那种没有反应分明是并不领情的意思。只听他轻轻冷笑一声,仿佛很失望她不能理解他:“怎么能说是小小的呢?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我希望将来从事金融业,这是我的职业理想。”   许易安确实不能理解:“可是做金融的人也不都是学金融出身的啊,你可以去旁听金融系的课,可以……”   “国内金融系的课基本上都是文科的,要想在金融界走得远,最好是学过西方的那种理科性质的金融课程。所以我本来打算转系之后要去修数学系和计算机系的课的,将来可以申请去读国外的金融数学硕士,这才是中国人能够进入华尔街那种地方的最便捷道路!如果转系不成,我顶多能旁听一下金融系的课,又有什么用?如果将来申请出国读的是金融学硕士,以后出来至多能做做销售类的工作,我们到底是外国人,英语再好也不能跟人家的母语相比,何况还隔着文化背景差异,根本是在当地找不到工作的!”   许易安说不出话来了。   她很惊讶,这些事以前他从未跟她深谈过,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听说他如此具体的未来计划。原来他毕业后是打算出国并留在国外工作的,她此前并不了解,又如何理解?   许易安觉得自己此刻的挫败感并不亚于顾骏横。因为不了解不理解,她刚才自以为多么精彩的那番话,全都落了空,说不定那种往往属于失败者的与世无争随遇而安还为他所鄙夷;而更让她挫败的是,他为什么早没跟她说这些?这都是很重要的事啊,关系到她自己对未来的计划,难道他们两个人不应该把彼此的前途放在一起考虑吗?   还是说,对于他而言,她只是一个附属,甚或只是这段时间陪在身边的花瓶?   一时间,许易安难过到既不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倒是顾骏横,终于调整了一下情绪,抽回他的手,漠然看着前方:“走吧。”   许易安站在原地,看看他快步而去的背影,再看看被他挣开的手,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   她原以为她是他最亲近的人,既可同甘,亦能共苦。没想到如今才刚刚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他就立刻摆出一副没心思再理她的姿态。这件事情难道她就不能替他分担吗?她好歹是他的同班同学,学习成绩也不差,又不是山沟沟里没文化的小媳妇。而就算她确实不能替他分担,她如此迫切的要替他分担的表示难道就不能令他有一点点感动?她自己分明是体会过的,那天杨潇一句“把我的相机给你”,就已让她多么宽心而暖心啊!   所以,她在他眼里,连红颜知己的角色都算不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接下来的这一天半,或许是顾骏横和许易安最难熬的一天半。   这天晚上和次日中午,顾骏横甚至不让许易安跟他一起上自习。下午考完试之后他似乎冷静了一下,能够像往常那样和颜悦色地对许易安说话,只是内容仍是许易安所难以接受的冷酷:“对不起安安,我心里有点乱,想一个人上自习,等明天全部考完了咱们再见面,好吗?”   许易安还能说什么?她只得默默点头,退开。   她心里浮起一句万般凄凉却也仍是自作多情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他其实并不需要她,关键时刻,还会觉得她是累赘,对吗?   最后一门考完,许易安陪顾骏横去院里问转系的事,但到了那里,顾骏横又坚决不让许易安进去,只让她在门口等。   许易安知道他是要面子,生怕如果真是不好的消息,需要自己消化调整了再用最有尊严的方式告诉她。可仍旧是那个问题:他在她面前还需要面子吗?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作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她之前遇到相机那事,虽然不能跟转系相比,可当时在她看来也是天塌下来一般的大事,而她第一个想到要求助的人可就是他呀!   但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来争论这个问题。许易安等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好不容易顾骏横出来,她连忙迎上去,一双眼睛里满是急切,却不敢问出来。   顾骏横并不看她,勾着脑袋颓然道:“磨了半天,那个老师就是不肯说,只说结果还没完全出来,等到预定的公布之日自然就会知道的。”   许易安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温言道:“No news is good news,不是吗?”   顾骏横却不为所动:“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李斌说的肯定是真的了。”   许易安不敢说这话逻辑不通,正踌躇着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来劝他,却见他脸色灰败地摇摇头:“说到底,还是我自己不够好。”   许易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转向她,眼睛里是一片灰烬般的冷:“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许易安僵在原地,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   只是耳朵还在避无可避地接收着他继续传递进来的信息:“我之前……太没有自制力了,我现在根本还什么都没有,不可能许给任何人任何未来,不可能扛得起两个人之间的这一切,就性急地跟你在一起,而谈恋爱这种事……真的太影响学习了。”   许易安一时之间根本消化不了这番话。她嘴角抽搐着笑了一下,无措慌张又茫然到了极点的样子:“你、你不能因为这件还没落定的事就否定我们的感情啊……”   顾骏横轻飘飘地笑了:“感情?我现在哪还有这种心思和精力?”说着,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许易安跟在后面,眼泪急乱地掉下来,像个不明白自己的天怎么就塌下来了的孩子:“骏横,骏横……你别这样……我不会再影响你学习了的,以后我再也不打扰你、什么时候都不要你陪我出去玩了可以吗?我会帮你,帮你找参考书,帮你旁听别系的课,你去不了的我帮你录音,帮你做笔记,我……”   顾骏横站住,绝然拂开她抓住他衣服下摆的那只手:“别这样,我真的不行了,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许易安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顾骏横快步走远,很快消失不见。   那种感觉,像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她慢慢地坐下来,抱着膝盖坐在草坪边的路牙子上,泪水不断地涌出,一层层滚烫地铺叠在迅速冷却板结的泪痕之上。   好在刚考完试,同学们大多聚餐的聚餐,逛街的逛街,打游戏的打游戏去了,根本没什么人来系里,否则,要她如何去面对他们的询问和同情?   刚才顾骏横说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地沉淀下来,乱哄哄地包围着她,个中酸苦辛辣的滋味迅速析出,如同洒在伤口上的盐。   而渐渐地,其他那些话都淡去,只剩下一句,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谈恋爱这种事,真的太影响学习了。   其实要说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以及最后的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的姿态都是伤害也不为过,但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这一句。   那种尊严扫地的感觉……她以为他们已是能够承担起自己一生幸福的成年人,是倾心相伴的爱侣,没想到还是被一句制止早恋的经典台词打了最后的耳光。   但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终究也是会有人知道。   这件事,第一个知道的就是顾骏横同宿舍的人。   因为顾骏横回到宿舍,那种落拓的样子让原本就听到了那天李斌那番话的兄弟们已明白了七八分,再追问几句,就知道了他跟许易安分手的事。   说到这里,顾骏横才想起什么,对杨潇说:“你帮我去看看她,她恐怕还在院门口,刚才是哭了。”   杨潇心急火燎地赶到商学院大楼,找了一圈才看到呆坐在草坪边的许易安。   他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没事吧?”   许易安仿似没有听见,杨潇也觉得这话不光没用,还欠抽——怎么可能会没事?   可安慰别人要怎么开场?尤其是这种事……失恋,真的是可以被安慰的吗?   他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说:“都快六点了,你总不能一直坐在这儿吧?这会儿食堂也没什么可吃的了,我们出去吃饭,我请客,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吃饱了心情也会好一点。”   许易安依旧无动于衷。   杨潇不由分说把她拉起来:“日子总还要过吧?那就得吃饭,就当是陪我,行吗?走!”   其实,杨潇觉得天经地义的道理,许易安却恰恰觉得不一定。   日子还要过吗?还怎么过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太夸张,可是走到校门外的马路上,她真的很有照着一辆汽车撞上去的冲动。   究竟谁更脆弱呢?听到一个尚未确定的消息就沮丧到放弃了女友的顾骏横,还是因为失恋而想要自杀的她?   但杨潇紧紧地贴着她走在外端,制止了她的这个念头。   这整顿晚饭,许易安几乎都没说话,杨潇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便只默默地陪她吃——抑或该说是她陪他吃?毕竟,她着实没动几筷子。   吃完饭之后,走到学校门口,许易安终于开口说了话:“我不想回去。”   这话说完,她腿一软,又坐在路边哭了起来。   很失态,可这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吃饭前尚未天黑,吃饭时环境明亮,如今突然走进黑夜,汹涌澎湃的伤心与绝望突如其来,更胜初初听到分手消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从此自己的整个世界就变了,再也没有他了,再也没有了……说起来在一起不过半年多,可再去回顾那些没有他的日子,真的就觉得无法想象,而前路漫漫,若是不再有他,还能怎么走下去?这么久以来,整个生活都有了固定的模式——固定的……幸福模式……已经习惯了每天一切的一切都把他计划在内,做什么都有他一起,俨然就是身体和生命的另一半,而当一个人灵魂的一半都被抽离,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这生活还怎样去面对和继续?   这回杨潇再怎么拉她都拉不起来了,他是男生,又不曾恋爱过,对这种事完全没经验,也不好用强,一时语无伦次:“你不回去怎么办?难道在这里坐一晚上?快走吧,一会儿晚了澡堂关了门,澡都没法洗了。”   他原是出于好心,想着女孩子爱干净,大热天的肯定要每天洗澡,这个现实问题应该能够逼得许易安回宿舍,却哪里想得到许易安连活都不大想活下去了,又怎么可能还在乎洗澡这样的事?   她倒是越发觉得心灰意冷,觉得连杨潇都并不理解她,这世上恐怕也不会再有人能够体会到她的心情。而且,他是自己想回去洗澡了吧?他觉得洗澡更重要,而她耽误了他的时间、给他添麻烦了吧?   于是她摇摇头,软弱地抽泣道:“你有事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真的……”   杨潇一着急,又坐了回来,思索半天,觉得这种事还是女生出马比较合适,而且一会儿说不定要强架着许易安回去,自己一个男生终究不太方便,也没法把她送进宿舍确保她无恙,于是他掏出手机打给许易安宿舍:“喂,陈镜风是吧?你们能不能来一个人接一下安安?……她……出了点事,有点不好……来了再说吧……嗯,我们在南门外面,你朝着肯德基的方向走一会儿就能看见我们了。”   许易安听他打电话,想要制止却既没力气也说不出话来。不过这件事瞒过谁也不可能瞒过同宿舍的姐妹,让她们来,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姐妹就是姐妹,平常开玩笑的时候再毒舌也好,真到了这种时候,她们也没说太多愤激的话来刺激许易安,只是叹息道:“这个顾骏横,就是太自私了。算了,他不珍惜你,那是他的损失,你大好佳人,还怕找不到更好的男朋友吗?现在恢复单身,不知道多少人要开心死了!”   许易安自己却没法这么认为。爱情的世界哪有那么大那么四通八达?失去了彼此,或许是他们俩的损失,可既然是他要的,那么他应该并不觉得这是损失,于是所有的损失,便都是她一个人的。   而没有了他,她又哪里会想要别人?别人再好也和她无关,她爱的人终究只是一个他,最好的——抑或不管好不好,都是唯一的——那个他。   没有更好的,没有别人。   第二天,许易安给家里打电话,通知爸妈自己买了次日的火车票回家。   爸爸妈妈很意外:“不是说暑假就留在学校了吗?”   许易安想要开口解释,然而只张了张嘴,眼泪和啜泣便同时喷薄而出。   爸爸妈妈吓了一跳:“怎么了安安?出什么事了?”   妈妈到底是女人,猜得很快:“跟男朋友闹别扭了?”   如果只是闹别扭那么简单就好了……说起来,他们俩在一起这大半年,其实就连别扭都很少闹吧?许易安原本一直为此而暗自得意,觉得这是因为他们俩感情实在太好、彼此又实在太默契,何曾想到竟然一出事就是直接分手的地步?   这番想法令许易安更感凄恻,她不欲多谈,只勉力让自己平复到能够说话的程度,哽咽着道:“爸,妈,还有一件事……”   心疼坏了的爸妈赶紧应承:“你说!”   “之前舅舅舅妈放在我这儿的相机……我不小心摔坏了,是借他的钱买了还回去的……”   她话还没说完,爸爸妈妈已经听明白了意思:“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你们都是学生,能拿出多少钱来?我们这就去汇款,多少?你赶快把钱还给人家,啊。”   下午,许易安约了杨潇出来。   杨潇赶到农行取款机的时候,许易安刚取好钱出来,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这个,麻烦你帮我交给……他。”   杨潇踌躇着不敢接:“这是什么?”   “之前借他的一笔钱。”   杨潇彻底不愿意接了:“你们……就真的断了?”   许易安鼻子猛地一酸,声音立刻哑了:“又不是我要的……”   杨潇左右为难:“这……不太合适吧?我得先问问他,如果他说不要,你还是收回去吧,不然我又得拿回来给你,何必呢?”   许易安说不出话来了,只固执地低着头伸着手,将那个信封递在杨潇手边。她一声不吭,然而眼泪迅速地大颗大颗砸下来,掷地有声。   杨潇熬不过去,只得长叹一声,接过信封:“那我拿给他,要是他坚决不肯要……”   许易安摇摇头:“谢谢你。”便转身走了。   这本来就是他的钱,现在他又做得这么绝,有什么好坚决不肯要的呢?   晚上,顾骏横打电话过来,声音暗哑着:“安安,我说过那钱不用还的,你怎么……”   许易安紧紧抓着电话线,贪婪地听着他的声音。   不管再怨再恨,还是希望听到他的声音,哪怕不是与复合有关的内容也好。   所以,她还是想复合的吧?会不会在她的内心深处,特意跟爸爸妈妈要钱还给他,其实是一种处心积虑,更多地是为了找个理由引他出现?而他曾说过的,咱们俩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那么倘若他不肯要这笔钱,会不会是因为他对她也并没有那么绝情?甚至她是希望自己的这个姿态会让他难受,激得他将她重新揽入怀抱?   可他虽然打了电话来,也说了不要她还钱的意思,却终究没提到复合这一层。   许易安泣不成声,匆匆道一句:“不管怎么样,那是你的钱。”便挂上了电话。   好不容易盼来的电话,就这样放弃,她是在用自虐自残,来逼自己死心。   次日,气压很低,阴霾的天空中长久地酝酿着一场呼之欲出却迟迟不来的暴风雨。   宿舍里闷热到令许易安只觉得窒息,而走在外面也好不了多少。自第一天入校,她就多么喜爱这里,寒假时还那么地恋恋不忍离开,而如今,她竟生发出一种近似于厌恶的情绪,只想快快逃离。   可恨火车偏偏是夕发朝至,还有一整个漫长的白天要熬。   许易安有点后悔,后悔昨天没有把今天要走的事情告诉杨潇。   当然,告诉杨潇其实是为了告诉顾骏横,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望他来挽留。   同时,也是给自己最后遭受一击的机会,若他知道了也还是没有来,那这颗心,就真正死了。   在十几年后,重拾记忆的许易安依旧想得起来火车缓缓开动的那一刹那,自己最后一眼望向窗外,那种葬掉一颗心、乃至自己整个人,都沉落到世界底端的感觉。   头两天晚上,许易安根本没怎么睡着,大约是疲得狠了,也大约是火车有节奏的晃动以及声响具有催眠的效果,她这晚睡得格外沉。   醒来时,火车已进入家乡省界,外面是爽爽朗朗的晴天,阳光金澄澄的。   爸爸妈妈开车来接,见面都很体贴地没有问东问西地打破许易安好不容易才重整妥当的脆弱平静。而当车子在爸爸妈妈刻意的晏晏言笑中驶入家所在的小区,许易安一眼看见大门内新辟了一爿湖水,在绕湖的草地之内,还煞有其事地配有一带金灿灿的人工沙滩。   之前电话里就听爸爸妈妈提过好多次小区的改造工程,真正看到还是感到意外的惊艳。此时仍是上午,还不算太热,许多人都来到这里,或者躺在沙滩上,或者趴在草地上,惬意十足地晒太阳。他们有的带着可爱的宠物,有的和身旁的人拼成色彩鲜艳的情侣或朋友搭配,身边斜斜地歪着一辆自行车,而背景里正立着一架在不远处的蓝天里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标准的明信片造型,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一幅动人的照片。   ——天这样蓝,树这样绿,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的安宁和美丽。   许易安的心里蓦地浮起席慕容的这句诗。   十九岁的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生命原是要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重复。大多数人都是要失恋的,而他们当中,纵然有人因此而死去,然而其余的大多数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不管要就此丈量过一段多么痛苦不堪或麻木不仁的人生。   包括那些在淡云清风中表情幸福的夫妇,又有几个不曾心碎一地?或许其中的有些人,还并未从旧伤中完全复原呢,人家的日子不也照样过、甚或过出幸福的表象乃至实质吗?   许易安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回到家的第三天,顾骏横的电话来了。   他的声音里是一派与分手前并无二致的似水温柔:“安安,你怎么回家去了?我刚才打电话到你们宿舍才听她们说的。”   许易安摒着呼吸,不知该如何反应,顿了顿才答:“嗯,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顾骏横低声轻责:“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如果实在要走,好歹让我送你。”   许易安这回是彻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难道转系的事让他受打击太重失忆了?   顾骏横等了一下,见她不做声,确认道:“喂,安安?还在听吗?”   她这才“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重新愉悦起来:“安安,今天转系的结果正式出来了,我转系成功了!”   原来如此!   许易安这才想起,今天确实是出结果的日子。   但她该作何感想?一早就跟他说过,正式的结果还没公布,李斌说的那些话根本作不得数,可他竟为了这么一个莫须有的失败,就否定了一切,推开了她。   真不知道他们俩究竟谁更可笑亦可悲!   “真对不起安安,前几天我心情不好,对你……太粗暴了……”顾骏横的声音低回流转,那么好听,呵!举重若轻确实是他向来的风格,可这算什么?就因为他心情不好?而他对她所做的那一切,就是一个轻巧的“太粗暴了”?   许易安提醒他:“没事,都过去了,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   顾骏横有些着急:“安安,不是的,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分手,我是说我们可能需要暂时分开一下冷静冷静,毕竟……我当时的状态你也看到了,跟你在一起对你也不好,但是现在已经没这个问题了,对不对?”   许易安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回是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你一失意就推开我,没事了就回来找我,这算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她冷冷地道:“不,你说的是我们分手,我确认我没有理解错,而且我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不过,祝贺你梦想成真,也祝你将来一切顺利,早日实现你的抱负。”   说罢,她就把电话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许易安原以为自己那番话会触到顾骏横骨子里那片清高的逆鳞,从此他们俩再无转寰余地,她还为此而忍不住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那激起的恐怕反而是顾骏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斗志,他从此隔三差五就给她电话,最开始还有些挽回的尝试,后来见她总不接受,索性直接略过,权当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分手这回事。   转系结果出来一个星期之后,他打来的电话里说:“我明天也回家了。”说到这里,他声音略低了一点,“你不在这儿,我待着也难受,索性回去了。”   回家之后,他也常常打电话来,说说这几天发生的新鲜事,又见到了什么人——他的朋友、同学、亲戚,一一详细地说给她听,好像他们都是迟早要同她密切相关的人一样。   有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想也知道,他就算回了家,时间也多半用在了学习上,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电话像是例行汇报的流水账:今天几点起的,早餐吃了什么,午餐吃了什么,看的书有些什么心得。   末了还总要加上一句:“安安,我很想你,暑假还有xx天,你哪天回去?能早点吗?我也买那天的火车票,或者早一点到,到时去接你。”   对他的电话,许易安只是听着,用“嗯、啊、哦”来回应,对于他的表白和提议,她全无反应,既不接受,也不拒绝。   她还不忍心拒绝,如同还是舍不得不接他的电话。   再讨厌自己的拖泥带水不明不白甚至是没骨气也好,教一个女孩子如何抗拒自己的心?   也许只是惯性地、却是太强大地惯性地,爱着他的这颗心。   顾骏横的电话打多了,少不得会遇到周末和晚上打来的情况,爸爸妈妈在家,也就听出了不对。他们奇怪于女儿的冷淡,却没法不去注意她眼角眉梢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喜色,大约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妈妈觉得女儿只是端着架子,想起她回家前电话里的崩溃、以及刚回到家那几天的魂不守舍了无生气,知道她根本放不下这个男孩子,于是有心推她一把,有一次就问起来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易安拗不过,就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真的很大致,信息被简化到少一个字都说不清楚,于是凝缩成只有区区一句话,而就算是这样,她也仍觉得屈辱。   但爸爸妈妈的想法刚好和她相反:“这孩子很不错啊!他那样做有什么不对的?谈恋爱本来就影响学习,将来甚至有可能影响事业发展,只是你们都大了,不可能不谈恋爱,那他这样把握分寸就很好,特殊时期——比如期末考试、转系考试这种关键时刻,就应该两个人冷一冷,否则互相耽误就得不偿失了。这孩子有责任感,值得托付!”   许易安什么也没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嘛。她刚开始挺意外的,后来想想,父母那一辈人持这种看法也不奇怪,但她无法苟同。   恰恰相反,她觉得顾骏横处处都是没有担当,转系的事疑似出了岔子就怪到谈恋爱上,最可怕的后果要女朋友来承担,后来事情过去了,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自行其是地来继续他的恋爱,这样要她怎么重新接受他?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甚至更重大的事呢?   是啊,转系才多大点事?他们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将来进入社会,还不知有多少考验等在前面,如果她永远是被他第一个放弃的,那么她要有多坚强才能一直等在原地?   开学前,许易安回到学校,当然并没有告诉顾骏横。   顾骏横转了系,他们俩不再同班,而大二之后专业课显著增多,全院一起上的大课只剩下一两门,许易安要避开他很容易。   她有时候上课仍会跟杨潇坐一块儿,杨潇言语间还是会提到顾骏横——毕竟顾骏横并没有转宿舍,他们俩仍旧住一起。但许易安每次都能装作没听见就装作没听见,实在不行就答非所问转开话题。   既然回了学校,顾骏横再打电话来就是打到许易安的宿舍了。姐们们惊讶了一下也就淡定了,谈恋爱嘛,分分合合很正常,好多人还才闹过一次大分手、没多久一复合就直接结婚了呢,这些都是爱情的催化剂,分开一下,就更知道有多在乎对方。   只是想起之前他们分手的缘由,她们还是有些为许易安不值。   陈镜风说:“你呀你,这么好的条件,换成别人今天分手明天就有新欢都不奇怪,偏偏你这么痴情,才进校就喜欢上了他,从此时时刻刻就跟他黏在一起了,什么活动也不参加,导致都不认识几个男生,就算是暗恋你的人也光看见你额头上顶着的那个‘有主名花’的牌子了,亏不亏呀?本来想说你现在恢复自由身了,赶紧把这一课补上,可是看这样子……啧啧,你这架子也端不了几天了,复合是早晚的事。”   其实,许易安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自己根本招架不住顾骏横。有一次她和杨潇在食堂吃饭,忽然看见杨潇抬头跟人打招呼,她心里一跳,扭头一看,见顾骏横端着餐盘走来。她立刻端着自己的餐盘起身,匆匆撂一句“我去那边吃”,就落荒而逃。   隐隐听见顾骏横在后面叫安安,她不敢回头,只加快脚步,钻入人群躲得更远。   也许没有人知道,她这样只是因为,若和他正面交锋,她最后的脆弱防线就会一击即破,一败涂地只在顷刻之间。   那天下午上课时,杨潇特意寻过来跟她坐在一起,第一次挑明话头:“你呀你呀,真这么绝?你知道你这样骏横有多难过吗?”   许易安对着手中的笔记本咬了半天笔头,终于说出一句:“好像是我要跟他分手似的。”   杨潇叹气:“当时那么难过,总不会这么快就把他放下了吧?现在人家要复合,不是正好吗?怄气也要适可而止,别做过了头,到时他真的放弃了,你哭都来不及。”   许易安觉得他能说出这种话来,也是没什么好深谈下去的了,于是冷冷地回一句“别聊了,听课吧”,就堵住了他的嘴。   后来再有人说杨潇喜欢她,许易安就振振有词了:“不可能的,他还撮合我跟顾骏横呢。”   但是宿舍的姐妹们说:“那更说明他爱你!爱情不仅仅是占有,那是低层次的,更高境界的爱情是成全,顺着你的心意,放你去令你幸福的地方。他呀,是爱你爱到没救了!”   这些话,许易安也就听听罢了,她和过去一样,并不相信杨潇对她有什么心思,何况就算杨潇对她如何,一来,她对他无意,二来,就算他喜欢她,但既然他没有要跟她在一起的打算,这样的感情与不存在何异?女孩子大多并不想要这种不争取只成全的感情。   很快就到了十月。暑意已经消却一空,而国庆长假开始了。   这个学期的体育课许易安选了网球初级班,虽说老师一直夸她动作好,但她自己明白那不过是花拍绣球罢了,只具备接一个球的能力,于是一有空就勤于练习,陪练就是杨潇。   杨潇一进校就考过了游泳达标,因而得以免了必修的游泳课,大一就上了网球初级班和高级班,再加上这家伙天生运动悟性高,这会儿当许易安的教练绰绰有余。而自许易安和顾骏横分手,他对她态度好了不少,不再没正经地乱开玩笑逗她,她再对他开玩笑他也都受着让着,陪练时逢她频频把球打出场外,他也不烦不恼更不出言讽刺,只乐此不疲地跑来跑去帮她捡球。   许易安对着墙打了两天,可以勉强跟杨潇对打几下了,但是马上又遇到瓶颈止步不前,于是重新被发配回去对墙打。她向来对各种球类都得心应手,很少如此困难,不由沮丧:“一定是年龄太大了才学一门新的球技,学习能力不行了。”   杨潇看她一眼,一语中的:“你主要是状态不好,心浮气躁。”   第一天来练习打球的时候,许易安穿的网球鞋小了点,立马磨破了一个脚趾头,于是第二天换了双大一号的,然而跑动的时候脚又会撞在鞋子上。这天打到后来,她觉得脚实在疼得受不了,而且袜子不知怎么黏糊糊的,只好冲杨潇摆摆手:“我脚疼得厉害,休息会儿!”   杨潇忙跑过来:“怎么了?”   许易安也不清楚,走到场边坐下,脱了鞋袜一看,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而且左脚大拇指的指甲盖里整个黑掉,乍一看就跟涂了黑色指甲油一样!   她自己吓了一跳,杨潇似乎吓得更狠,一把抱住她的脚,声音发着抖,立时就破了:“怎么回事!”   他这样反应,倒让许易安有些不好意思。她抽回脚:“也还好,就是看着比较吓人吧,我回去洗洗包上创可贴就好。”   杨潇却不同意:“不行,得去校医院看看,万一伤到神经怎么办?来,我背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杨潇到底是过虑了,许易安的脚就是外伤,医生给清洗之后上了药,包了纱布就让她走了。   从校医院出来,许易安坚持说已经不疼了,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杨潇背,于是杨潇扶着她的手臂,陪她慢慢向宿舍走去。   刚走了一段,许易安忽然看见顾骏横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   她立刻对杨潇怒目而视,杨潇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举手无辜道:“真不是我让他来的,就是刚好碰上!”   许易安顾不上跟他扯这个,瘸着腿快步向旁边一条岔道走过去。   毕竟受了伤,她再快步又能有多快?顾骏横眼看到手的时机又要飞走,什么也顾不上了,从车上跳下来,把车随手往地上一搁,就追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安安,别走!”   许易安被迫转回来,硬着脖子不肯抬头看他。他低头看她的脚,心疼地问:“脚怎么了?”   许易安小声说:“不要你管。”   顾骏横没法再纠结这个问题,毕竟根本性的大问题都还没解决。他双手握紧她的肩膀,垂目盯着她:“安安,这么久也够了,我都快被你折磨死了……别怄气了好吗?”   他也把她的心思理解成怄气,许易安只觉得百口莫辩,自己的那些想法,一时之间都开不了口说出来。   一来,说了好像就是要跟他和好似的,否则又有什么必要去说呢?   二来,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跟他说了也没用。   跟他说那些,不就是要求他爱她更多一点吗?你如何去要求一个人爱你到什么程度,就如同你如何去要求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爱你?   她仍旧低着头不吭声,顾骏横急了,强抱住她:“我爱你!”   许易安想要挣脱他,他却低头吻在她的脸上:“我爱你!”   她偏头再躲,却是把另一边脸送了上去给他亲:“我爱你!”   许易安又羞又窘,同时着急又无奈。旁边经过的人纷纷侧目的已经很多,她不愿意闹出太大动静引得更多人围观,终于在他一声声的“我爱你”中半推半就地被他拥在怀里。   不远处的杨潇无声地叹了口气,笑了笑,转身走开。   顾骏横搂着许易安,唇角噙着一缕温柔的浅笑,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脚怎么了?”   许易安不情不愿地低声回答:“没怎么,小伤而已。”   他说:“我抱你走。”   她连忙拒绝:“不要!”   “那背你?”   “不用,我慢慢走就可以。”她将他推开一点。   “现在去哪儿?”他满怀期待。   她仍旧没有看他:“我要回宿舍休息。”   “哦……”他有些失望,但依然扶住她,“我送你,坐我自行车后座上,嗯?那下午我再接你出去,好吗?”   她轻声道:“再说吧。”   她对自己多么了解。她对他根本抗拒不了,就算理智上再抵触,也至多只能做到没有亲口说出“我也爱你,好,我们重新在一起吧”之类的话来。   然而虽是终于复合,但许易安心里的坎并没有过去。毕竟之前的问题并不曾解决,而且她还有了新的介意。   顾骏横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冷冷地问过他一句:“不是说恋爱影响学习吗?为什么还非要这样?”   顾骏横微笑着叹道:“我发现失恋更影响学习!我这段时间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上课常常想起你,然后就分心走神,自习的时候也一直想你,效率低下很多。”   照理说,这也是一种爱的表白,甚至还会让不少人感动,可许易安心里就是不舒服。说来说去,她还是像个工具,他之前嫌她碍事,后来发现没有她更不好,所以一切都是以他的学习、他的幸福快乐为目的,一切都是围着他的感受转,说来说去,她仍旧只是个手段而已。   若没有发生之前的事,恐怕她也会喜欢这样的表白,不会多想,可现在,由不得她不敏感多心。   之前那件事已经让她看得清楚,顾骏横就是那种大男人,事业前途是第一位的,怎么也轮不到女人。顺风顺水的时候都还好,他会宠爱你,因为你是他的陪伴和调剂,是他的锦上添花,可一旦峰回路转,你就变成了他多出来的负担,不必要的累赘。   譬如《霸王别姬》里所唱的项羽,“我心中,你最重”,仿似他真有多么爱虞姬,可虞姬可以为他而死,他却并未随她而去。他的自尽仅仅是因为一时战败、无颜见江东父老罢了。   譬如文学作品中的周瑜和小乔,千古流传的伉俪佳话,然而他的去世却是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嫉恨,他为什么就不会这么想:我有我的她,所以一切足矣,那些身外功名都不值一提?   又譬如《长恨歌》里所写的唐明皇与杨玉环,好像他真的爱她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那她被六军逼死的时候他怎么没跟着一起去死?偌大一把年纪,哪怕已经没有皇帝可做,他不是依旧苟活?白居易对他晚年的凄惨悲伤或许体会准确,但谁又知道那是为了怀念当年那个活色生香的女子,而不是在惋惜丧失的九五至尊?   所以,虽然两个人又重新在一起,但许易安一直对顾骏横不冷不热的,像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从前的好时光里,他们俩那么谈得来,她的话尤其多,而现在她延续着能用一个字回答就绝不用两个字,能用语气词反应就绝不组织成文,能用表情带过就绝不开金口的淡漠,要她主动提起一个话题,真是比登天还难。   从前的好时光里,她只恨一天不能二十四小时都跟他黏在一起,甚或若一天二十四小时真都跟他黏在一起了,她也还要遗憾一天怎么没有二十五小时吧?可现在,她上课本已不跟他一起了,就连吃饭和自习都不一定。她开学时报名参加的社团,有活动她就去;想练网球了她也说走就走;以前还会为了腾出尽可能多的时间陪他,洗澡要专门算好什么时段去,洗的速度要快,衣服都留到晚上回宿舍之后再洗,哪怕洗到宿舍熄灯以后才碍着各种不便摸黑上床,而现在,她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洗完从从容容涂好身体润肤露,衣服也洗好晾起来了再离开宿舍。   从前的好时光里,她从没有跟他相左的意见,若对什么事情的看法和他有所不同,她也立刻想到他比她优秀,所以当然要调整自己来跟上他。可现在,她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她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要坚持。   这样的情形之下,顾骏横不是不难过的,而许易安也感受得到。其实她又何尝好受?如果可以,她只怕比他还更想要继续活在过去那样简单又纯粹的幸福快乐当中,永远地住在那个仿似没有头脑便也不会有任何负面情绪的小女人身体里,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幸运甜蜜,只要有儿女情长就满足得别无所求。   可问题是她回不去了。被伤过一次之后,蓦然觉醒,本能地要保护自己。既然还是情非得已地爱他,那就只能析出一层坚硬冰冷的壳,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国庆之后,秋意渐浓,不仅仅是早晚的寒凉和午间阳光的清冽,还有五颜六色的树叶。黄灿灿的银杏夹杂在周围红红绿绿清槊萧萧的树影间,叶片上流动着柔和的太阳光,那么从容而自然地安静着。傍晚和周末,往往有学校的教职工、校友、抑或住在附近的夫妇带着孩子来主楼前的广场上笑语喧哗地放风筝,云淡风轻的画面里,笑颜盛开之上是清朗朗好一片无瑕的蓝天。   许易安还记得几个月前的春天时,曾怎样地为了不能和顾骏横融入这自习室之外的风景而满心不悦,却又那么懂事体谅地什么也不跟他说。如今又是一个好时节,他大概可以有空了,可她也不会再开口要他陪她出来。在旁人看来,她已经学会了在风景里独来独往,兀自享受,却不知道她其实是还在努力学习,学着压制住心里的失落,努力放空思想,踩着细细碎碎的节奏,慢条斯理地独自漫步,好像是在担心着假如再快一点,就会惊动这静美淑秀的秋姑娘,令她惊羞之间,翩然一跃就逃掉了。   有一个周末,顾骏横在自习室等到快中午才见许易安姗姗而来,忍不住柔声问她:“这一早上都忙什么去了?”   许易安一边坐下一边掏出书本摊开在课桌上,并不看他:“在校园里拍照呢。”   顾骏横问:“跟谁?”   许易安答:“没跟谁,就自己,拍拍风景。”上次的事情之后,爸爸妈妈给许易安也买了一台相当不错的相机,二老暑假里看到了她和顾骏横的感情纠葛,这相机恐怕也是为了助她恋爱顺利的意思。   顾骏横陪笑道:“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许易安笑了笑:“不用了,你忙。”   顾骏横坚持道:“可是我想去。我们赶快去吃饭吧,吃了饭我们就去。”   “但是胶卷已经拍完了。”   “没事,再买,我买。”   “我已经都拍过一遍了,再重复没意思。”   “你拍过一遍更好,你知道哪儿怎么取景最好,一会儿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这天,顾骏横不但拉着许易安把校园再逛了一遍,还主动带她去附近商圈的一家对于学生来说委实有些太过高档的咖啡厅喝下午茶,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   吃完饭后,俩人在附近的公园里逛了一会儿,天就已经黑透了。   许易安说:“回去吧,我觉得冷了。”   顾骏横忙解自己的外套,许易安阻止道:“不用了,你会着凉的。”   顾骏横不由分说已除下外套裹在她身上,双臂顺势便环住了她:“我是男的,这点凉不怕,你别着凉就行。”   许易安便也没再多说——或许还是为了不想和他说太多话。她双手握住衣服对襟,垂睫道:“谢谢。”   她说完,就想要退开一步,顾骏横却不肯放手,拥紧她,低头欲吻。   她下意识地要躲,他眼疾手快地命中目标,坚决地吸住她的唇,撬开她不甚情愿的牙关,长驱直入。   许易安原以为也不过是他们的常规接吻罢了,不料这回顾骏横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身上可怕地发着热,急切地吻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又沿着脖子向下,手也一直探到她胸前……   许易安用力挣扎,猛地推开他:“你别这样!”   两个人尴尬地相对而立,许易安急匆匆说一句“我要回去了”,转身就走。   顾骏横一步跨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他的声音虚弱地发着抖:“安安,你别这样对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每天都很怕,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说还是要离开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要是还气我恨我,就打我骂我好了,别这么折磨我行吗?”   许易安只觉得心酸不已,同时也有浓浓的愧疚从心底汩汩地冒出来。她低着头,这么久以来,终于第一次对他好声好气地说话:“对不起。我想……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顾骏横仿佛仍是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好,没问题,我等你。”   许易安迈步要走,他又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讨好似的:“但是……快一点,好吗?”   许易安沉默了一会儿,答:“我会尽力。”   经过了这一遭,许易安心里柔软了不少,她开始真正想要结束这段时间的这种状态。   人和人缘分一场,或好聚或好散,何必彼此折磨呢?要么快刀斩乱麻跟他断得干干净净,要么不计前嫌与他重拾旧好。许易安知道自己明明偏向于后者,怎奈心结着实难解,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十月底的时候,忽而有几天天气回暖,气温高得不像话。最夸张的一天,中午竟有三十度,校园里到处都是赶紧把夏装又翻出来再抓紧时间秀秀身材的俊男靓女,一时竟有一种类似于普天同庆的感觉。   这么好的天气,许易安依着自己的性子,不肯关在室内上自习,于是依旧约了杨潇去打球。到底是晚秋时节,就算气温高,日子也还是短了,感觉上他俩的羽毛球也才对阵了两三局,天就黑了下来。虽然可以就着灯光继续打,可他们俩还是收了球拍去吃饭,晚了食堂就没什么菜了。   吃完饭出来,许易安原以为会因为温差出现而觉得冷,没想到身上的短裤短袖依旧没有显出不合时宜,于是心情更好,感叹道:“天,我都忘了现在其实都快到冬天了!”   她原以为这句话会激起强烈的共鸣,没想到话音落下竟有如石沉大海。不甘心,她只好追问杨潇:“你也有这种感觉,对吧?”   杨潇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道:“呵呵……好像没有。”然后补充了一句,“我还知道现在是晚上。”   许易安哈的一声笑倒,一拳擂在他肩上:“讨厌!”   杨潇作势躲了一下,看看她,微笑道:“看你最近心情不错,不再像前段时间那么死气沉沉的了,有爱情就是好啊!”   许易安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扯到这个上头来了……”她没法否认,顾骏横极力挽回她的姿态让她舒心不少,可是……   她想了想,觉得跟杨潇聊聊倒是不错,毕竟他是男生,会更了解男生,也会给她不一样的角度。   于是她敛了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说:“其实我最近想得也很多。我想,也许是我要得太多了?我想要一个把我放在第一位,为了我可以放弃全世界的男人,不过现在想想——”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样的人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吧,又何必强求而让自己不开心呢?”   杨潇听到这里,低声道:“这样的人……是不多,挺不容易找的。”   许易安耸耸肩:“我知道你是想要委婉,怕伤害我,不过我真的已经想通了,不是不多,是真的没有。可能想要这样爱情的女生并不止我一个,有些人也真的貌似找到了,可那也许只是因为她们运气很好,一直没有遇上什么其他东西和感情发生冲突的事情,所以她们的男人也不用做出这样的取舍,一辈子也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过来了。其实那些幸福的人不就是难得糊涂吗?我们一辈子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有几件是能够实现、或者完全实现的?我们小时候都说想当科学家呢,可现在学的是什么?等以后毕业了,没两年连微积分都不会记得了。我们还都想当世界首富呢,可世界首富只能有一个,就算过一段时间换一个,这几个人在几十亿人里不也可以忽略不计了?所以,没必要太执着。”   她说到这里,低下头,仿佛是自言自语:“所以,我应该能想通的,我就快要想通了。”   杨潇默然片刻,道:“其实我是觉得,真遇到了那个把你放在第一位、可以为你放弃全世界的人,你可能也不会喜欢他。毕竟这个世界上单恋的事情太多,你想要的可能只是你以为你会喜欢的,却未必真的会喜欢。毕竟那么爱你只是他的其中一点而已,他还有许多其他条件,都未必是你喜欢的。你可能会觉得他不够好看,不够大气,不像骏横那样能让你折服,何况骏横也不是不爱你,有时候幸福也是一种感情的加和,你爱他和他爱你的程度加在一起,看哪个值最大。一个人爱你到100,可你爱他却是0;而你爱骏横和骏横爱你各是90,加起来怎么都比前者大多了,所以你也不见得会放弃骏横,去屈就那个你根本不爱的人。再说你和骏横在一起才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说不定他会越来越爱你,慢慢达到你想要的程度。”   这倒是许易安之前没想过的。她愣了一下,慢慢思索着道:“嗯,也有可能,感情是可以日积月累的,而且人也是会变的……”她有一点点豁然开朗的感觉,觉得自己开始真正明白,许多时候,被挫败,还有受伤,更多的是因为你太想得到什么了,如果能够更加豁达一点,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想到这里,她不由望向杨潇,对他感激地笑,“谢谢你,杨潇!”   杨潇摆摆手,仿佛有些局促:“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了。”   他这话提醒了许易安,许易安眼珠一转,语气陡然转坏:“好啊杨潇,这么一副爱情专家的架势,还不快快招来,是不是早就跟哪个女生暗渡陈仓了?”   杨潇低吼道:“哪有!”   “哼,肯定有,说不定你比我们都有经验多了,快说快说啦!”   “真没有……”   “我才不信呢!你天才啊?无师自通啊?快点啦,我保证不八卦,真的……”   “少来,不跟你说了,我回去洗澡了……”   “喂!……”   ……   这年的十一月中旬会有一场狮子座流星雨,顾骏横一早跟许易安说好,那天晚上一起去看。   这种事哪个女孩子不感兴趣呢?何况许易安已经想好了,要努力找回好好爱顾骏横的状态,而如今看他竟肯牺牲一整个晚上那么多个小时的学习时间来陪她做这样原本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也够有诚意的了,于是欣然应允。   谁知天公不作美,到了这天,若只是多云还罢了,必定会有不少人还是愿意守着,看某个风流云散的间隙,能够露出几点流星的影子。   可问题是这天从傍晚开始便下起了雨,还不是那种干脆利落的大暴雨,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看来一整个晚上都要缠绵不断了。   吃过晚饭之后,许易安跟顾骏横在图书馆上自习。她看起来倒没什么,反而是顾骏横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隔不了两分钟就看一眼窗外,然而每一次都被爬满在玻璃窗上且还不断增加的水珠打败。他仍不死心,仿佛一夕之间变回孩子,带着点怏怏不乐而绝望地不停看窗外,仿佛自以为可以把这场雨看停。   当然,奇迹并没有出现。   到了快八点,许易安说:“我先回去洗澡了。今晚上看来也没戏了,一会儿我就不过来了。”   顾骏横恋恋地望着她,心知阻止无望,只得郁郁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许易安回去洗了澡,又洗了衣服,时间不过九点多。她靠在床头一边翻着本小说一边晾着干了一半的头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姐妹们不时聊上一会儿。   其实看不成流星雨,她心里并不是一点失望也没有的,此时她很庆幸自己已经不在原来那种状态。换成半年前的她,高调恋爱咋咋呼呼,这么浪漫的事肯定是忍不住要提前宣传的,一旦不成,少不得要面对大家的同情乃至半开玩笑的奚落,那种滋味只会更不好受。   到了十点多钟,眼看都快要熄灯了,突然有个电话打进来,接电话的同学叫许易安:“安安!”   许易安望过去,见她冲她挤挤眼:“你们顾骏横。”   许易安意外而疑惑,爬下床接起电话,听见顾骏横说:“安安,出来好不好?我在你们楼下。”   许易安更意外了:“这个点儿?都快熄灯了。”   “出来一下吧,好吗?”   “还下着雨呢吧?你不去通宵自习室了?”   “不去了,我想你。”   许易安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且想着他可能是愧疚于今晚的行动没能实现——其实根本又不是他的错啊——也有些感动,就下去了。   顾骏横打着伞站在门外,但身上还是有点湿。他迎过来,从屋檐下把许易安接到伞下去,握牢她的手:“走。”   许易安不明白:“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呀?”   “带你去看星星。”   许易安摸摸他的额头:“没事吧你?哪有星星可看?”   他抬手,将她的手按在额上,握住,挪到胸口。如此带着些古意的温柔,让许易安有一种被融化的感觉,而他清俊的唇边抿着一丝神秘而急切的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许易安跟着顾骏横,一直走到开通宵自习室的那幢教学楼里。身后的宿舍楼一幢幢熄了灯,教学楼熄灯只会更早,此时其他教学楼包括图书馆都已经锁了,只有这幢楼还亮着二楼两个教室的灯。   顾骏横拉着许易安来到一楼楼梯的后面,这里原就狭小昏暗,此时走廊里的灯也灭了,更是漆黑一片。   许易安听到顾骏横窸窸窣窣地从书包里掏出什么,然后,啪的一声——   头顶和身周突然被橘黄色的星星包围!   许易安万分惊讶,低头一看,发现顾骏横手上拿着一只紫色的乌龟,龟壳上全是开成星形的小洞,下面灯一亮,就将无数星星投影在墙壁上,而他爱怜的眼神,亦如一片脉脉的星光覆在她的脸上。   顾骏横再摁一下开关,灯光颜色一变,星星变成了绿色的;再按一下,又变成蓝色的;最后一下,是浅粉色的。   他问:“最喜欢哪种颜色?”   她说:“都可以……”她看看他:“哪儿来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跑去商场买的。之前见过一次,有个家长买给她的孩子,当时没在意,可今天晚上没看成流星雨,倒是忽然想起来这个,或许可以稍微弥补一点,让你不那么失望。”   许易安一时间又感动又幸福又心痛,再抬眼望他,顿然只觉宛若两波春水相遇,一下子溶化到了心里。   过去的事,再也没法计较了,原来他这么爱她,这么在乎她!就算之前犯了错,可是做了这么多,她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这是多久多久没再发生过的事情了?许易安主动伸手抱住顾骏横,偎在他怀里,抬头吻他。   他一手还拿着乌龟,只得单手环住她的背,热烈地回吻。   两个人都有一点点回到初吻的感觉,吻得难舍难分。顾骏横从未试过如此冲动,完全抵挡不住心里的渴望,终于忍不住微微下蹲,把乌龟放在地上,将许易安紧紧压在墙上,恨不得生吞活剥的架势。   她有些招架不住,不禁轻轻喘息起来,这声音刺激得他快要把持不住,硬生生停下来,低头抵着她的额,高高的鼻梁蹭过她挺秀的鼻尖,背着星光的目光更是迷离:“安,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嗯?”   她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他犹豫一下,仿佛下定决心,俯下来叼住她的脖子。   她激动中有些惊慌,不由轻轻一颤,他摁紧她,拉开她的衣领,吻得更低一点,更低一点……   她扭开脑袋,自己都没法去看自己一只乳-房被他含在嘴里的样子,就算是扭开脑袋,也仍然双眼紧闭,同时死死咬住嘴唇,不让那串在喉咙里左冲右突的娇呼嗲吟溢出唇缝。他紧贴着她,激烈地耸动腰胯,片刻之后,被她的胸堵住的嘴里也仍旧泄露出一声破碎的嘶吼,然后他全身都骤然软下来一般,无力地靠在她身上,久久才平复了粗喘。   她的腿已经有些麻了,动了动身子想换个姿势,他误会了她的企图,慌忙重新搂紧她,吻在她的颊上:“安安,我觉得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许易安知道,其实还不算的,可她自己也觉得,经过了这一遭,自己也认定了是他的女人。   她略带羞涩地轻轻点头,有一种终身相许的大悲与大喜同时从心头呼啸而过。   许易安就此决定,重新好好去爱顾骏横,甚至要比过去更爱他。   因为,她确定他已经竭尽全力来爱她。就算他的爱情总共就只有60分,可他把这60分全部都给了她,难道不比那些有100分的爱情,却只肯给对方哪怕高达80分的爱情的男人好?就算80大于60,到底不是倾尽所有,不值得感动;甚至有些人还会将这100分分给两个甚至更多的女人,那是更糟糕的状况。   她想,就像《约定》里唱的那样吧,傻傻地爱,计较公平不公平的,又哪里是真正的爱情?既然爱他,既然不要分开,那就用最适合他们两个人的方式来相处吧,她愿意从此追随他,就像一泓清凉而亘永的泉,永远永远地,在他身后静伏成一片憩息的港湾好了。   其实,一时的激情过去之后,许易安仍旧没有找到过去的状态,那从前的好时光,大概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但她也的确更努力地去爱顾骏横了,这大约是因为她意识到爱情果然是需要经营的。在过去,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她根本不屑于去刻意做什么努力,甚至觉得那样就说明他们爱得不够多不够纯,不够心心相印两情契合。然而原来他们之间也是会出问题的,而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总不会只是一个人的错,虽然上次那件事她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但她肯定也有责任就是了,那么以后,她就要尽力做得更好,最大程度地杜绝再出问题的可能性。   因为知道了顾骏横未来的打算,许易安便也开始准备毕业后出国。两个人一起考GMAT,然后又一起啃托福。商科学费虽贵,好在大多项目时间很短,一年的短平快,家里凑一凑也还约莫负担得起。   开学之初报名参加的那些社团,许易安统统不再去参加。有些社团的组织是比较松散的,比如爱心社,成员很多,每次有活动都人手充足,多一个少一个不会有人有感觉,也就罢了;有些社团的工作是比较连贯的,譬如校报,她之前跟几位研究生学长联系过约稿,现在突然怠工,带她的那位编辑未免就不高兴,打了几次电话,要么找不到她、要么被她以学习太忙为理由而推掉,此后路上再遇到,那位编辑索性就当没看见甚至不认识了。   许易安心里不是不难受的,但她转念一想:谁才是重要的人?自然是顾骏横,所以,没什么好惋惜的。   网球她也没再去练了,杨潇问起来,她说:“差不多就行了,反正期末考试只考发球和接一个球,我早就练好了。现在天也冷得慌,你看还有几个人在外面打球?”   次年春回,班上组织去郊外春游,要在那里住一晚才回来。许易安本来很雀跃,班主任还特意跟她说:“把你们顾骏横叫上吧,我们可一直还算他是我们班的哦!”   许易安立刻告诉顾骏横,然而顾骏横踌躇片刻,还是歉然道:“对不起,我还是不去了,周末两天全都放在这上面,有点……太奢侈。”   于是许易安也不去了。那天晚上,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左近住着同班女生的宿舍也空了,她心里有些害怕,也有些失落,想着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篝火晚会?唱歌跳舞?说笑游戏?   但是,假如她去了,这会儿应该更在挂念顾骏横——不,应该是这一整天,包括明天的一天,都会在挂念顾骏横,横竖也玩不开心融入不进去,不去也好。   大二的暑假,许易安原本已经拿到了系里统一组织去山区支教两个月的有限名额,只因顾骏横要去一家基金公司实习,她便让出了那个机会,也申请了同一家公司的实习。   陈镜风说:“实习完全可以大三甚至大四再去,你有社会公益活动的经历,将来申请出国的文书内容才更丰富啊。”   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社会公益活动平常也可以做的,献血呀义卖什么的。”   陈镜风觉得她是找借口:“那些小打小闹太普通了,哪能跟大山支教比?”   她让开这一招:“但是这家公司的实习机会更难得,我还是明年再看看支教的机会吧。”   陈镜风一针见血:“今年给了你你都不珍惜,明年谁还会给你?而且就算人家还肯给你,明年鬼知道顾骏横又要干嘛去呢,他只要不去支教,你就不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许易安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过能像陈镜风这样心直口快说出来的不多。   许易安明白陈镜风是好心,但她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于是反复告诉自己,对于美好的东西来说,只要你自己心里相信它是美好的,也就够了。   同理,幸福只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你觉得幸福就好,不需要别人也觉得你幸福。把幸福像财宝一样珍藏起来不露富,才能保有得更长久安全。   真正让大家意识到许易安究竟能为顾骏横做到什么地步、并再度刷新三观暗叹原来之前那些根本就不算什么的事件,发生在大三下学期。   这年是Y大工商管理系成立二十周年,系里特别隆重地举行了庆典,请了校友们回来参加,尤其是请了好些其时已经在职场上颇有建树的校友。工商管理系本来就是整个管理学院最大的系,所有本科生加上研究生、MBA、博士生、留学生,以及庞大的校友军团,校领导以及商界名流等自然也要隆重登场,如此一来人数就颇具规模了;当天的文艺演出除了学生自己的节目之外,更请了好些当红的明星前来捧场,导致门票霎时间就大为抢手,除了工商管理系的学生可以保证每人一票之外,管理学院的其他系别都只能拿到有限的门票。   许易安所做的让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就是在得知顾骏横没有领到票、而且也对看演出没兴趣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票送给了同宿舍一个姐妹,让她可以带男朋友去。   这回连杨潇都看不下去而忍不住发声了。这时大家基本上都开始用手机,他给许易安发了条短信:“这么难得的场合,咱们毕业之前仅此一次,你确定你要放弃?”   许易安回得简短而干脆:“嗯,我陪他。”   “你不觉得可惜吗?到时可是会有不少牛人来的,多少人都巴不得趁这个机会去拓展人脉呢。”   “没关系,反正我们毕业后是要出国的,而且骏横也不打算回来。大家拓展人脉无非是想拿到实习和就业的机会,这个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杨潇没再说什么。   也是,人家总不能说万一你们出不成国怎么办吧?   许易安放下手机,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像是有些悲壮,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似的。   她能跟谁说呢?她只是希望,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的他伸过手来,她就能立刻从容放下手中的事随他走掉。因为再好的学生,她也只能做这几年,而他的……妻,却要做一辈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如此情痴,说出来也只是惹人笑话吧?没关系,那就不说,反正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需要向别人交代。   但许易安没法欺骗自己,作为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去参加系里如此重大活动的学生,她觉得遗憾且愧疚。   有一种无法面对同学和老师的感觉,虽然根本没有谁再来质问她、或鄙视她。   大约是她自己鄙视自己吧,像是心里的魔,最最逃不开的诅咒。   有时候她根本制止不了脑子里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假如不是那最初的一年太好、让我太爱他,会不会我的现在,还要更美好?   但很快地,她就会笑着用力摇头,推翻这个假设,告诉自己:我更愿意相信,正是由于这段爱情太好,才让我对它寄托期望建立信心啊!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是因为缺乏对爱情的信念,遇到一点问题就不能坚持而放弃,才与一辈子的真爱擦肩而过、之后憾悔终身了呢。   此时的许易安,已经懂事到不但不再会在金秋正酣或春暖花开这样的时节拉着顾骏横出去游览拍照,甚至自己内心都不再有这样的想往。她长期把自己调到和顾骏横同一频段,如今已经真诚地习惯并安于其中。她想,一个人要过完一生,细细想来有多么不容易,然而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将它诠释为生活的恩赐,试着去善解它,并为它感恩,一切都将在霎那间面目焕然。   所以,在人年纪轻轻的这段岁月里,为了未来努力而导致的种种的苦,不过是帮我们把生活的渣滓沉淀下来,滤出清清甜甜的味道。不会下雨的仙境也会寂寞,没有飞雪的天堂也甚无味,令天使神仙都想要逃离,不是吗?而只有坚韧顽强能屈能伸的生命才是有能力去进化的。在征服环境之前,我们不得不首先适应它。知足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使你常乐,更会让你在快乐之中爱上你的环境,而只有你所爱的,你才会乐于去装扮它,让它越来越好。   大三的暑假,许易安继续陪顾骏横留在学校,实习的同时,最后一次刷高GMAT和托福的分数,为开学后的申请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些事情忙完,也就开学了。顾骏横因为在修数学系和计算机系的课,还是很忙,许易安则只剩下一两门专业选修课,倒是轻松很多。于是这段时间他们俩算是聚少离多,大多数时候顾骏横都仍在外面上自习,而许易安有空的时候则都在他的宿舍,用他的电脑为两个人查学校资料——美国前100名的学校当中,那些同时开设金融与管理相关专业硕士的学校,地理位置、录取要求、往年案例、学费及生活费、就业机会,等等等等,信息繁杂得浩如烟海,而许易安列好表格,整理得详细而清晰,然后选出一些学校作为两个人共同的申请目标。他的申请文书也大多受助于她,从排版到内容的修改完善,事情多到竟比以前纯学习的时候还要忙。   这段时间好些同学都跟许易安说她瘦了,许易安很惊讶,因为这段时间她不但总是久坐而缺乏运动,而且胃口很好,本来不爱吃甜食的,如今变得每天一定要吃一些甜食;而与此同时,她又养成了时时喝茶的习惯,用以提神或者只是贪恋它们的清香,如此美好的陪伴或可减轻压力。可也许是茶叶会降低血压血脂之类的指标吧,多用一会儿脑子,就会有低血糖的轻微眩晕,于是她更加正大光明地补充糖分。   有一次杨潇跟许易安说她瘦了时,她便笑着答:“怪不得高中的英语老师说她比上学的时候轻了10斤,原来忙起来就是最妙的保持体型途径啊!难怪啦,学生好多婴儿肥,成天嚷嚷着减肥,白领中却好多身材特别好的美女,原来她们总是吃不饱长不胖,一不小心又饿了,再一不小心又瘦了。”   杨潇说:“你本来就瘦,还是悠着点吧。”   对于许易安分担了自己的大部分工作,顾骏横不是不感激的。他常常搂住她笑着感叹:“如果没有你这个好秘书,我真是每天只睡一个小时都忙不过来!”   说到这里,他总要忍不住加上一句:“宝贝,要是咱俩申请不到同一个学校,或者你没申请上,我们就结婚、你跟着我陪读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在身边,否则一定连退学回国都熬不过,只好跳楼了……”   许易安又感动又心疼,赶紧将他搂在怀里安抚地拍拍:“说什么傻话呢!”   他说:“真的。其实有时候我倒更希望是这种情况,因为那边各种事情会很多很杂,之前就在BBS飞跃版上看过前辈的总结,到了那边很多事情要处理,办各种证件、宿舍的维护、一日三餐什么的……我们这种一年的项目课业本来就紧,还要找工作,这些事哪有精力去管?所以如果有个贤内助是最好的。”说到这里,他心满意足地拥着许易安,笑叹道:“我老婆会比他们那些人的低学历陪读老婆都强多了,除了家里的事之外,工作都可以帮我找,简历也可以帮我做帮我投,到时羡慕死他们!”   对于这个提议,许易安不知心里什么滋味。他们俩固然申请的每一所学校都相同,但确实是有他所说的那种可能性的:一个人申请上了另一个人申请不上,或者一个人申请上了ABCD,另一个人申请上的却是EFGH。但她是Y大工商管理系的前三名,实习中也始终颇得单位赏识,可见能力超群,假如真的一毕业就结婚、而且就此成为某人的附属只做家庭主妇,真的能甘心吗?再说了,这段时间的申请她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如果真的申请不上倒也罢了,假若申请上了、还是最心仪的学校,真的舍得放弃吗?   她回过头来安慰自己:就算是那样,也是暂时的吧?毕竟他一年就会毕业,到时他工作的地方定下来之后,我再在当地申请学校读个硕士、然后也工作好了。   可是这条路真的会这样走下去吗?他工作之后只会更忙吧?应该会更需要她的照顾,她又怎么忙得过来?若再有了孩子……那种情况之下,他更会要求她放弃学业和工作的吧……   这些事,想到这里真的就有点想不下去了,于是许易安只能甩甩头让自己停止,然后嘲笑自己想得太远了。眼下的申请都才刚刚开始尚无结果,何必庸人自扰?   而且,他想娶她,难道不是应该让她幸福而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要知道此时此刻,不知多少如他们这般的情侣正在纠结着要不要、以及如何分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大四这年的九月底,来了一场秋老虎,热腾腾几乎将刚结束暑假从家里回来的学生们熏得又跑回开着空调的家里去。   然后,持续一个星期的酷暑的锋芒终于在这天傍晚的一场特大型暴雨之后完完全全敛了起来。大家安安静静地换上深色的长袖长裤,平平淡淡地打开门走进斑斓绚烂的秋天里。   又过了一个多月,仿佛就在一夜之后,秋雨变作了冬雪,就此,秋去冬来。   因为准备得早也申请得早,再加上商科本就早录取,有一所学校在12月上旬就给许易安发来offer,之后又陆续来了三个offer,都是美国前三十学校的管理学硕士,其中三所学校还有不同数额的奖学金或学费减免。   顾骏横那边却一直迟迟没有消息,他不免有些着急。许易安安慰他:“我们不同专业嘛。我这个专业是出了名的水,偏爱的就是应届毕业生,不像金融有工作经验才占优,大家都知道哪个容易哪个难。我一直盯着BBS呢,你这个专业的别人也都还没offer,至少咱们申请的这些学校都还没见有人拿到offer的,别担心。”   许易安是真心觉得顾骏横不用担心,毕竟他一直都比她要优秀,有什么理由她能申请上、他却申请不上呢?   所以,他之前总是假设她没申请上的时候,她真的从来也没因此而不高兴,毕竟申请都是没有百分之百保障的,而若他们俩之间真的有人申请不上,那一定是她;或申请上的学校排名不如另一个人的学校高,那也一定是她。   而真的拿到offer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顾骏横这边还悬而未决,许易安并没有感到那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与欣喜。如果他们俩真的没申请到同样的学校怎么办?她真的要拒掉所有这些offer去做陪读夫人吗?   或许也因为此时自己要操心的事情少了一半,许易安开始伤感。   终于真正地意识到,在Y大的时间只剩下了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   她那么轰轰烈烈地爱过恨过笑过伤过、抛掷了自己最美好青春与最热烈情感的地方,就要离开了……   杨潇保了研,不再一直守在电脑前的许易安此时也不再每天在顾骏横和他的宿舍里同他见面,倒是常常在校园里遇见他骑一辆山地车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然后回过头来对她笑着叫一声“安安”。他风华正茂的身影和意气风发的笑容让她无比嫉妒,陡然之间就觉得Y大是属于他的、而不再属于她自己了。她时常会想,不知道在今后研究生的两年里,他在校园里骑着那辆车横冲直撞的时候,会不会也偶尔想起一些曾经徜徉在这里、届时却早已消失、也许是永远消失的身影,而这些身影里,也有他最要好的同学顾骏横和许易安?   有一次,杨潇骑着车从许易安身边掠过之后,忽而停下来,回头望她,等她走过去。   许易安走到他身边,俩人同时开口:“怎么了?”   许易安愣了一下,有些失笑:“我是问你怎么停下来了?有事找我?”   杨潇“嗯”了一声:“觉得你刚才看我那一眼,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好幽怨,被吓着了,怎么了?”   许易安没想到心事被他敏感到,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想了想,觉得说说也无妨:“就是……觉得挺羡慕你的,真的要毕业了,还真舍不得学校,要是像你一样保了研,还可以再多待两年。”   杨潇扬了扬浓眉:“多待两年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走?应该我们羡慕你才对,拿到了那么好的offer,将来前途无量。”   他提到的这个,才真正是她不可言说的担忧与纠结,于是她摇头苦笑:“这……还不一定呢,谁知道呢……”   杨潇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顾骏横的情况杨潇大概也是知道的,许易安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他们俩之前对于这件事的商量——说是商量,其实就是他一个人的提议,亦或该说是决定。他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而她也不认为自己有提出异议的余地。   杨潇不太能理解:“一定要这样吗?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啊,就算你们两地,忙忙碌碌的也会感觉很快就过来了,何必非要你放弃?”   许易安叹了口气:“骏横那个人,你也知道,他一旦有了想法,主意就很正。我想他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总要以一个人为重吧,其实也有道理,如果两个人都忙,这段关系还怎么维持呢?他确实挺辛苦的,我能为他做点事……那也是应该的。”   杨潇沉默良久,才道:“那……如果这样你自己觉得ok,那也不错。”   说话间,两个人遇到了一张空的长椅,又都没什么事,索性就坐下了。   许易安淡淡地笑道:“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毕竟还没有真的开始那种生活,所以也挺难想象的。小的时候,我常常想象长大后的自己是一个精明干练日理万机的女强人,但是又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很体贴很善解的丈夫。而关于他的体贴善解,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诠释就是……有一个画面:在深夜的书房,亮着温暖台灯的书桌前,他悄悄走来,在我手边放一杯热牛奶,我抬头望他,我们俩相视一笑,他就轻轻退出去,重新掩上房门。什么都不用说,只有了解和默契,不需要任何语言……”她怔怔地说着,目光微垂,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那神情里越来越浓重的失落,而说到这里,她好像忽然醒悟过来,自嘲地笑笑,话锋一转,“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想法罢了,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毕竟女的忙事业男的支持的情况很少,真要那样的话,可能我们会承受许多有形无形的压力,反而更不幸福,很多事情,还是遵照社会的普遍规则更容易一点。”   这一回,杨潇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大四的生活里,原来处处都是这样的低气压,皆因未卜的前途正面无表情地迫压而来。准备考研的人压力很大,考试的压力是一方面,而考完之前都没空求职、之后万一落榜才去找工作、则可能好的机会都已经没有是更大的担忧;找工作的人每天面对各种信息,找不到的时候觉得只要找到就好,找到之后又不得不挑三拣四诸多顾虑;而居然连许易安这种早早拿到满意offer的出国党,日子也这般纠结不定。   长大也许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又或者,人的成长其实就是消耗幸福作为养料的?   许易安只好安慰自己:总是年纪太轻吧,对于尚不稳定的状态,总要情不自禁地恐慌而沮丧,而其实不稳定也并非幸福快乐的反义词啊。   或许有一天,我们还会怀念这样一段不稳定的时光,只因为它年轻而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放寒假之前的一天,许易安去机房查收邮件的时候,看到一封是杨潇发过来的。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给她一篇BBS海外生活版上的帖子。发帖的学姐吐槽住她楼下的一对中国留学生夫妇,男的是计算机系的博士生,老婆来陪读。这男的基本上是废人一个,从办入学手续,到办社会安全号,以及家里换窗帘修水管处理信用卡账单投诉各种商家服务等等,统统是老婆一个人包办;这男的既不会开车也没有学车的打算,于是他老婆去学了车,然后买了车接送他上下学,遇到他忙得没空回家吃饭的时候,还要开车送饭去学校,周末则一个人去把一个星期的菜及生活用品都买回来;别看这男的是名校硕士毕业出来的,英语口语居然极差,只好仰仗从名不见经传学校本科毕业的老婆替他出面进行各种交流,偶尔自己出马便必会闹笑话,不知有多丢人;这男的还对吃的要求特别高,不能吃西餐,一定要吃中餐,而且一天要吃五顿——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加夜宵,他老婆成天光做饭都要花掉大半天的时间……   所以,这俩人明明都已经29岁高龄,却没打算要孩子。他老婆说:“他都这样了,我要是再有个孩子,不是等着累死吗?”   许易安看完,不知该当作何感想。   杨潇什么意思她明白,但顾骏横肯定跟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至少英语很好,其他方面……也没这么没用吧?   可是……谁知道呢?两个人毕竟没有一起生活过,到时候他会不会对她有更多的要求,以至于也把她永远困在一个忙忙叨叨的主妇状态里,从此生活里只剩下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再也谈不上什么进步,从而永远无法翻身?   而更糟糕的是,到时她已经嫁给他了。这不是那么容易回头的事,而且她一旦开始陪读,最佳的就业时机就会迅速流失乃至彻底错过,再想回到如今的起点,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大四下学期开始之后,时间更显得飞快,快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渐渐逼近的毕业给尚未拿到offer、倒是拿到了两封拒信的顾骏横带来日益沉重的压力,而这样的压力少不得要传到许易安的身上。   顾骏横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这种痛苦没有人能够理解;许易安却认为她所能体会到的痛苦不亚于他,更苦于他并不接受这一点。两个人各自不同的压力使得他们相依为命却又摩擦不断,这种异样的气氛积极地酝酿着伤感和不安,莫名其妙的争吵总是突如其来而又草草收场。   许易安能够给顾骏横的最大也是最现实的安慰,就是:“你不用担心毕业后没地方可去。其实……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你也可以……我们结婚,你跟我去……”   话还没说完,顾骏横就气急败坏地打断:“那像什么样子?我?去给你陪读?!”   许易安欲言又止。   她心里也很不舒服:要我给你陪读的时候说得天经地义,换你给我陪读怎么就不行呢?   但许易安已经知道这是顾骏横不容触碰的禁地,下次再讨论这个问题,她就换了个提议:“实在不行,我不去美国了,反正我本来也是因为你去才想去的。我们一起找工作好了。”   顾骏横又显出了上回转系时的急性子与懦弱,结果还没全部出来,他就已经被打击得心灰意冷:“如果我真的不够好,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而且都这时候了,那些大公司都已经来过校招,好多人也拿到了offer,我们根本就进不去了。”   许易安说:“那也没关系,他们隔段时间总要再招人的,我们可以先去小一点的公司做着,或者实习,然后再……”   顾骏横冷笑着打断她:“很多大公司除了高学历海归和那些工作多年的资深专业人士之外,只愿意招应届毕业生,从一张白纸培养起,觉得这才是他们用起来最顺手的人,我们没机会了。”   许易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咽下了那句“那就不去大公司呗,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   到了临近四月份,春意再起,校内湖上的冰从一个月前的只化开一角,到只剩下一角,远远地横在水面上,如同玉体横陈的春姑娘,那情致柔媚娇憨。许多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每日没课时就大呼小叫地到处拍照,也有终于放下心事的毕业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摆着各种pose合影留念。   如此美好的情怀,却并不属于顾骏横和许易安。   因为中美两国之间的四一五协议,拿到offer的学生有权拖到每年的四月十五号才答复到底接不接受,所以大多数学校——尤其是排名靠前的学校,offer都是在那之前发的。如果等到这时候还没消息,那就是凶多吉少了。   顾骏横申请的那些学校,BBS上都看到有拿到offer的,大多数人已经选定了学校,在紧张地准备签证了。而顾骏横除了又收到几封拒信之外,其他学校还是杳无音讯,许易安劝他发信去学校问问,他却一直没有行动也不表态。   许易安知道他是在害怕。此时还可以勉强安慰自己No news is good news,而一旦发信,万一问到的是不好的结果,可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她提议过:“不然我帮你发信去问问?”   顾骏横断然拒绝:“不要!”   既然这样,许易安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安慰他:“再等等,四月十五号之后,有些人拒掉了一些学校,学校会发第二批offer的,你可能在waiting list上……”   顾骏横惨然一笑:“就算真是那样……这样的offer还有什么意义……”   许易安不敢再说:事到如今,还由得你清高吗?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许易安也明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顾骏横今年的申请看来是全军覆没了。   可到底是怎么就弄成这样的呢?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明明那么好,分数高排名高,实习经历丰富,推荐信也给力……是不是她没把他的文书做好?毕竟跨了专业,隔行如隔山;是不是她没把学校选好?他固然优秀,却并不适合这些学校?是不是材料寄丢了?是不是套磁没套好?是不是……   想得越多,许易安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把可能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她不安而恐惧,生怕真的是自己操作的环节出了问题才导致他申请失败,而说实话,他的整个申请当中,大部分工作都是她做的,脑力和体力上的都有,做得多的,担责任的可能性也就更大,而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她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这样的怀疑。   这个问题她不敢跟顾骏横挑明了谈,也只得在宿舍里和姐妹们倾诉一下。陈镜风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做了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是你这里出了错,那也不能怪你啊!谁让他自己不做?你别怕,这事放哪儿说都怪不到你头上,这世上还有道义二字呢!”   许易安知道理是这个理,可无论是谁的责任,后果都是他来承担,相比起那个残酷的结果来,这不过是小事而已。   她越来越觉得无法面对他了。   如果真是那样,要她怎么办?他们俩……还怎么走下去?   这种深深的无能为力又束手无策的感觉……   许易安真希望能跟顾骏横换一下,换成顾骏横拿到offer而她没有,不但挫败而且从此要沦入家庭主妇的命运,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还能做什么?   许易安有一种最不好的感觉,就是仿若回到了大一结束之前,顾骏横疑似转系失败的那段时间。   对于这一点,她也很害怕。   也许,作为女朋友,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用爱情温暖他弥补他。可是,当她之前提出的所有安慰都如同大一那个残忍的夏天那样被宣告落空,她真的没有信心。   事实证明,她对顾骏横的了解实在太充分。   已是人间四月天,这座干燥的城市时不常的也会下雨。厌倦了阴阴灰灰冬日天气的人们,照理说对雨也不会太有好感,可这毕竟是春雨啊,因为带了一个“春”字,那就大大不同,哪怕是安安静静的灰色调,也让人忍不住地想到那其貌不扬的表面之下,不知在孕育着如何快乐躁动着的期待。   属于别人的,快乐躁动着的期待。   这天天气颇为难得,明明天晴日朗,天空里却又聚集着茂盛的云气,仿佛在天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牡丹。这段时间许易安又恢复了用所有时间陪顾骏横上自习的状态,这一来是因为她不放心他一个人,也不忍心他一个人,另一方面是不想让他敏感到她是拿到了offer所以无所事事的人,从而情绪更差。   而她也就看在了眼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顾骏横越来越难以专注,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offer的事情。这天晚上他的状态尤其糟糕,许易安便想着索性拉他出去看会儿月亮散散心吧。   令她喜出望外的是,顾骏横竟然没有拒绝。   她拉着他的手,沿着操场慢慢地走。他并未回握住她的手,但她能够理解,也劝自己不去计较。因为他的无动于衷,她便更是心疼,更加主动。   在操场一角,她拉他停下来,又把他的身体拨转过来。   顾骏横并没有配合,但也并未拒绝,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她压制住心里的失望,环抱住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肩头。   他也抬手,但只是在她背上象征性地抚了一下,胳膊就又垂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应该更努力一点,于是微微踮脚,去吻他的唇。   他一开始没什么反应,仿佛是承受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偏开脸,制止了她的吻。   许易安有些尴尬,只好重新靠在他的肩头,低声说:“骏横,我想让你知道,人生总有低谷,在谷底之后就该反弹了,最坏的情况总会过去的。不管怎么样,还有我陪你,我爱你。”   顾骏横凄然一笑,眼睛望着别处:“前途都没有了,还要爱情做什么?有什么用?”   许易安僵住了。   果然,一切都跟大一那个夏天的那一幕一样,只除了,他还没有说出分手二字。   但她咬咬牙,没有放开他。   她告诉自己:我已经知道了,他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情绪罢了,他还是很在乎我的,有一天这种境况结束,他还是会想要我回到他身边,我也还是会继续和他在一起的。   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摇了摇他的手:“别说傻话了,前途怎么会没有呢?怪我,不该提这个,咱们再走一会儿吧。”   他没再说什么,她挽住他的胳膊,像牵着一具木偶一样,接着在操场上绕开了圈。   然而一转过头来,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抬手悄悄擦去,庆幸着他根本没在注意她,又或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到心里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在不知多少出国党的恐惧和期待之中,四月十五号终于是到了。   状态没有丝毫改善的顾骏横已然濒临崩溃,许易安实在熬不下去,终于自作主张,背着他去机房上网,打开他的申请邮箱,给那几个没有消息的学校一一发信询问申请结果。   大多数学校的行政部门都是早上八点上班。许易安押着这个点儿发信过去,十点半离开机房之前,其中几所位于美国东部、跟中国时间刚好相隔十二小时的学校已有回音。   他们说:查了一下,之前发了offer的,但你回复拒绝了,所以我们已经把offer发给别人了。如果你仍然对我们学校有兴趣,请下半年再申请明年入学。   许易安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许易安匆匆离开机房,拨通顾骏横的手机。   顾骏横的震惊更是无以复加:“不可能!我从来没有收到过offer,更不可能拒掉它们!”   十分钟后,许易安在通宵自习室的楼下见到顾骏横时,映在周围教学楼次第熄灭的灯影里的,是背着书包匆匆往宿舍赶回去的身影。   当然,也有一些相拥相偎的情侣,并不急着回宿舍,而是脚步轻快地往可以让他们尽情亲热的私密之地而去。   而许易安原本以为他们见面是为了核查事实和共商对策的,没想到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空前的争吵。   因为顾骏横说:“我怎么可能拒掉offer?那个拒掉offer的人,其实是你吧?”   最开始,许易安甚至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脑袋里轰的一声:“你说什么?”   顾骏横冷冷地望着她:“除了你还有谁?我的申请邮箱是你注册的,除了我密码只有你知道,你用得比我还多,如果不是我自己,那还能是谁?”   许易安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气结语塞令她不合时宜地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顾骏横却仿似得到了某种证明般的越发出语流利起来:“难道不是吗?你见你拿到offer的那几所学校都把我拒了,就担心我一旦拿到offer你就要放弃你自己的offer去陪读,所以你不愿意了。”   许易安百口莫辩。可问题是,她的确没那么想去陪读,所以他说的,并不完全是错。   但这个问题他们俩以前从来没有谈过,她并不知道原来顾骏横已猜透了她的心思,这越发显得她是在刻意隐瞒,而他冷眼旁观早已洞悉一切。这一点让她心虚起来,抗辩更显得软弱无力:“真的没有这回事,我、我怎么会这样做呢?”   顾骏横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离不开我,又不想按照我的计划来生活,你甚至不是真的想出国吧?所以索性破釜沉舟,好逼我要么去给你陪读,要么留在国内跟你过小日子,是不是?”   许易安眼泪都汪出来了:“你、你这样说我,我真的……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我真的没有!”   然而顾骏横的耳朵似乎已经关闭了起来,又或者其实是他的心,已经关闭起来了?   他后退两步,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你做得好啊,呵呵,好狠,你好狠!”说罢,他转身疯了似的朝一个方向发足狂奔起来。   许易安连忙追过去,可她是女孩子,根本不可能追上一个尽力奔跑的男生。她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通往校门口的方向,只觉得肝胆俱碎,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颤着满眼的泪光拨通了一个电话,对方一接起来,她开口已是浓浓的哭腔:“杨潇,杨潇!你快来,出事了!”   杨潇赶到校门口的时候,许易安正在第二十六遍地拨打顾骏横的手机,但可想而知,他根本不接。   杨潇还没问完那句“怎么了”,许易安已六神无主地迎过来就把他往校门外拉:“骏横他跑出去了,我好怕、怕他想不开……”   杨潇问:“出什么事了?”   许易安满脸是泪,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才又想起来,着急地又开始拉他:“快,我们分头去找他!”   杨潇却反手拉住她:“安安,你听我说!”   许易安哪里听得进去:“什么呀?咱们快走,晚了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安安!”杨潇坚持地定在原地,“你回宿舍吧,这么晚了,你需要休息,我去找他。”   许易安焦急地摇头:“你一个人怎么找得过来?不行,我必须得去!”   “你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么晚的大街上乱跑?”   许易安想了想,又手忙脚乱地去翻手机通讯录:“那我们多叫些人来帮忙,让大家搭着伴分头找他……”   杨潇按住她的手:“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许易安不明白:“你老让我听你说什么呀?快,你也打电话叫人啊,我打给女生,你打给男生,他们班主任那里……”   “安安,那些offer是我发信去拒绝的!”杨潇忽然吼出这么一句。   许易安快速按键的手渐渐缓下来,停住。   她呆立原地,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杨潇。   她不止是不相信,而是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潇往前跨了一步,她骤然醒悟过来,后退一步,摇头道:“怎么可能呢?杨潇,你不用为了救我就把自己折进去,这关你什么事?你又不知道他那个邮箱的密码,再说了,我是被冤枉的,这一点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你不需要救我。”   杨潇咬着牙:“安安,真的是我!那个邮箱的密码……太容易了,就是你们俩的姓氏打头字母加上在一起的那个日子,不是吗?”他低下头,“就是他的生日,加上大一那一年的年份……我没法忘记,那个密码我见你输过一次,虽然你打字很快,但我看懂了。”   密码正确,由不得许易安不信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你……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杨潇痛心疾首地望着她:“因为我看不下去了!安安,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还有自我吗?你拿到offer的那几所学校都拒了他,按照你们的执念,你就只有给他陪读一条路了不是吗?可你根本就不想给他陪读,而且那也根本不是适合你的生活!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你想想看,每天的日子就只剩下锅碗瓢盆洗衣做饭,这是你想要的吗?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让自己这么优秀,难道就是为了成为某人的老婆?以后走到哪里被介绍都是顾骏横的太太,连个名字都没有,你真的愿意?安安,你还记得原来的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吗?你还想得起来曾经的你有多好吗?诙谐风趣,活泼可爱,无忧无虑。你再看看你现在,你真的还快乐吗?”   许易安听不下去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幸不幸福快不快乐,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是成年人,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我没这个能力,那也该我父母来替我做决定,怎么也轮不到你!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你凭什么来干涉我的生活?你干涉我的生活也就罢了,你毁掉的是顾骏横的生活呀!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   杨潇也吼起来,声音更盖过她:“就凭我爱你!”   许易安呆愣住,彻底失语。   杨潇的眼睛里也涌上了泪水:“我爱你,我爱了你快四年,我没法看着你嫁给他,他要是能让你幸福也就罢了,可明明不是!他不过是占有你利用你,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又为你做了什么?他哪怕有过一点点感恩之心吗?他懂不懂得尊重你珍惜你?就冲着这一点,我早就没法把他当兄弟了!安安,你这么好,你值得更爱你的男人你知道吗?你如果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跟他走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年纪大了,什么重新选择都来不及了——无论是爱情、婚姻,还是学业、事业,你真的想要等到那一天吗?我不可能看你就这样毁了自己,我做不到!你可以认为我是自私,是想要抢夺,但我实话告诉你,我真的不指望你能接受我,这几年我一直在你身边,可你从来没把我看到心里去。我甚至本来不需要你知道这些的,但我宁愿犯罪,我宁愿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只要能让你悬崖勒马!”   许易安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仍旧愤怒,可她竟无从反驳。   她茫然地看了看校门外,忽然醒悟过来,急忙给顾骏横发短信:“你快回来,事情清楚了,杨潇做的。”   短信发出去,她才抬头对杨潇说了一句话:“我会不会后悔,以后才能知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这句“我会不会后悔,以后才能知道”,意思是她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跟着顾骏横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吗?   杨潇看着她,眼睛里流转着浓重的悲伤:“我很难过,但我绝不后悔,我现在只担心做了这么多事,最后却还是前功尽弃。”   许易安背过身:“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们是敌人,仇人,你害了他,我们不会再把你当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听着杨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易安无力地软倒,顺势坐在一旁的路牙子上,失控的眼泪大串大串地砸下来。   杨潇的那些话反复地回响在她耳边,就算是捂住耳朵,绵绵不绝的响声也还是在她脑子里翻腾,渐渐充塞了她的整个身体,然后无孔不入地,钻到了灵魂里去。   那样混沌而清晰的感觉……   其实,当你的一切感官都被淹没在同一种声音里时,这或许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安静了。   因为安静,而如此专注、如此一心一意地,悲伤。   时近半夜,春寒愈浓,渐渐起了风,已经缀满树叶的沉重枝头被奋力摇撼,呼呼哗哗的,让人听着害怕而倍感凄凉。   许易安一直等到12点多,顾骏横的电话终于打来:“我刚看到短信,怎么回事?”   她抹了把脸,振作一下:“你回来我们当面说吧,我就在东门这儿等你。”   第二天,工商管理系学生杨潇盗用同宿舍金融系学生顾骏横的邮箱、擅自拒掉他录取通知的恶劣事件被举报到Y大管理学院办公室,引起极大的震动。   三个学生被同时叫到办公室了解情况,三个人脸上的憔悴如出一辙。   杨潇对这一切供认不讳。   而情感问题自然也逃不过被摆在桌面上审问:“许易安同学,你知道杨潇同学对你的这些想法吗?”   杨潇看过来,许易安并未回视:“在他告诉我之前,完全不知道。”   顾骏横忽然冷哼一声。   许易安心里咯噔一下。   事情了解清楚,老师让顾骏横和许易安先走,杨潇留下来。   出了院大楼,许易安看看顾骏横的脸色,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骏横,我真的不知道杨潇他……”   “呵,知不知道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顾骏横冷笑一声,斜瞟了她一眼,脸上铁青着,“你们两个背着我乱搞也就罢了,凭什么搭上我的前途?”   许易安冤枉之余却又犹豫,她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明明已经说了跟杨潇从此就是敌人仇人,可还是没有办法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她迟疑地说:“我没有跟他乱搞,我……”   顾骏横快速地说:“那他说的那些不想看着你去给我陪读什么的话,难道不是你跟他说的吗?我反正是没有跟别人说过,除了你还有谁?我早就料到你有那些想法,不跟我说倒去跟别的男生说!你享受一个蓝颜知己,出卖男朋友只顾自己痛快,现在知道是什么后果了吗?”   许易安低下头,咬住嘴唇,什么都没再说。   从昨晚开始,她也一直在为这件事愧疚后悔而自责,原来她早先的担心并没有错,顾骏横的申请全拒果然是她的责任,她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在这种状况之下,辩解和追究同样意义不大,而且院里也不愿意把这件事闹大,毕竟是丑闻,所以多做做双方工作、把事情尽量安抚压制下来,是他们的原则。   事情的处理结果:杨潇不但保研被取消,学位证和毕业证也拿不到了,只能拿一个肄业证。   顾骏横的父母非常激动,表示不能就这么算了,杨潇的法律责任也还是要追究。学校自然又是一番息事宁人,并为顾骏横开出证明;此时顾骏横倒是顾不上跟父母合计如何惩罚杨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忙。许易安帮着他字斟句酌,写了一封说明情况的邮件,发送到那几所之前发过offer的学校,希望能够重新获得offer。   事情做完,顾骏横多少振作了一些,许易安也感到了新的希望。她自己的几所学校都先后发邮件来催问她考虑结果,她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全部以婉拒答复。   她以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来支持顾骏横和弥补自己的过失,反正他若能拿到offer,她就随他去他的学校了;他如果拿不到,她也不会独自前往美利坚。   这回,顾骏横那几所学校的答复稍迟了一天,措辞惋惜而客套,内容却不容商量:“对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感到震惊而遗憾,但很抱歉,今年入学的名额已满,请秋季再重新申请明年的入学机会。”   顾骏横看着最后一封答复的邮件,原本就在希望一点点消失当中凋谢一般迅速枯槁下来的神情终于凝固在最后的石化上。   许易安心惊胆战地握住他的手:“骏横,别这样……我们再申请明年的,至少这几所学校肯定是会优先考虑你的,我……”   顾骏横仿佛从昏迷中突遭电击醒来的人一样腾地站起来,吓了许易安一大跳。   他脸色苍白,怔怔地说:“谁知道呢?再也说不准了,今年的录取政策可能就变了,而且一耽误就是一年……别人都走了,就我还不明不白地留在这里,这算什么!”   许易安从不曾想过,原来越是强大的男子汉撕心裂肺的哭泣才越是令人心碎,他那踉跄倒退而后软弱地蹲下抱头痛哭的模样,真让她觉得天也塌了。   她又着急又害怕,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蹲过去抱着他混乱地说:“别这么想啊,金融不是更看重工作经验吗?咱们赶紧找工作,你一边工作一边申请,会更容易的,会申到更好的学校的,我还是会帮你,我对文书什么的有经验了,会写得更好的……”   可是顾骏横浑然一派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样子,他忽然站起来,挥开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许易安相信顾骏横只是想出去走走,一个人静静。但她略为踌躇,还是拔腿跟了过去。   她可以不打扰他,但她没办法放心。   许易安不远不近地跟在顾骏横身后,一直走到学校外面的大街上去。夜色深沉,而如水的凉意将四周的黑暗凝冻得越发庄静而沉肃,明明是足可醉人的春夜,明明是暖色的路灯及车灯,为什么竟映得这夜气越发沉重萧冷?   其实也没有多冷的,可为什么许易安需要不时咬牙才能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发抖瑟缩?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也说不上是复杂,也许只是空白,一片空白。   所以,当许易安看着顾骏横向一辆疾驰过来的汽车径直走过去的时候,她一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或者说,她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身体已经自发而动。   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自己瞬间发痛的喉咙里直直地撕裂出来:“骏横——!”   她看见顾骏横和那辆车一眨眼间就已经近在眼前,近迫得被放到不合常理的大,尤其是那辆车,大得让她魂飞魄散。   她听到尖锐得扎耳的刹车声,而蓦然之间,顾骏横的身体被她的手推到一旁去,她大大松了口气,可为什么心里殊无喜意,只是如同灌满了铅水一样的沉重,被绝望般的悲伤浸透的感觉……   最后的那一刻,大约只有一毫秒,若非亲身经历过,许易安根本无法想象也不会相信,原来人的大脑可以在一毫秒里闪过那么多的念头。   她想起大一结束时的那个夏天,顾骏横因为恋爱影响学习而要跟她分手。后来他们复合,她一时无法原谅,觉得他是那种大男人,如同周瑜可以为输人一筹而死,关键时刻,他们所谓心爱的女人都不足以成为他们的安慰,不足以成为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动力,事业上的挫折可以让他们放弃一切,如同女人可以为他们奋不顾身,他们却只为了自己的抱负而不管不顾,不在乎将要留给身后的女人怎样的孤苦伤心。   顾骏横,果真也是一样的。   她也许永远都没法知道了,他走向那辆汽车,到底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意。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他不是成心想要自杀,至少他已经精神恍惚到无力关注自己的安全,无心在意自己的生命。   那次,杨潇劝慰她的时候,他们达成的一个共识,就是来日方长,只要她还跟顾骏横在一起,也许顾骏横会越来越爱她,终有一天达到她所希望的程度。他会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管这一生境遇如何,只要她还在身边,就一切安好,事业带来的只是成功,她才是幸福,而人这一生只要有幸福,难道不就够了吗?成功什么的,难道不都应该只是获得幸福的手段吗?   原来那也仅仅是杨潇的劝慰、以及她的期望——甚或一时自欺欺人以赢得一个重新接受他的借口而强加给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在头部的剧痛屏蔽掉一切嘈杂的声响、周遭明亮的灯光也被浓黑的夜色彻底吞没的最后一刹那,许易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她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感到自己的世界迅速降温,春天倏尔远去,寒冬复来,冷意一层层迅速叠加,铺摞起浩浩荡荡的天寒地冻,足以让生命就此灭绝的冰河世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许易安从洗手间回到餐厅里,一眼看到刚才自己寄存手袋的那张桌子上多了好几张既熟悉也陌生的面孔。   她一愣之间,已然认出来,是当年同宿舍及关系特别要好的几个姐妹。一别十年,大家或多或少有所变化,从相貌身材到着装打扮,可以说更有风韵,也可以说到底是老了些。   她走过去,大家嘻嘻哈哈地望着她:“刚才还没来得及过来找你呢,你就又出去了!”   许易安笑着在她们中间坐下:“基本上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风尘仆仆,所以先去整理一下个人形象。”顿了顿,她由衷道,“这些年没怎么跟你们联络,实在抱歉,以前的事情,之前都不记得了。”   陈镜风依然那么心直口快:“这还要解释?我们都知道啦!所以,现在都想起来了?”   许易安点点头。   话说到这里,陡然进入原本不可触碰的禁地,大家忽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片刻默然之后,一个姐妹说:“安安,这些年我们也没怎么联络你,不是不想联络,而是……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   另一个人补充道:“嗯,当年你撞车之后,很多事情不记得了。我们去看你的时候,你爸爸说这样最好,让我们都不要再打扰你了……说的也是,受了那么大的伤害,谁不心疼?”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阵激烈的响动,大家吓一大跳,抬眼望去,只见杨潇一头一脸湿答答的,他女朋友耿燕将一只酒杯往地上一摔,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想也知道了,刚才那清脆的声音是耿燕甩了杨潇一耳光,然后泼了他一脸酒,此时酒液仍连滴带淌的,将杨潇衣服的前襟都糊住了,狼狈不堪。   他对刚才收拾好他之前制造的一地碎盘碎杯及散落的饭菜、现在又拿着扫帚抹布冲过来的服务生低声道歉,然后略带紧张地望向许易安。   大家也望向许易安,身边几个姐妹摇头感叹:“杨潇真正长情!”   陈镜风说:“当年就是杨潇跟我们说,让我们不要再试图唤醒你的记忆。他说那些往事你还是忘掉比较好,而且他更担心的是你想起了过去就又变回那个为了顾骏横——或者别的什么男人——什么都妥协什么都牺牲的傻姑娘,你后来那种清清淡淡冷冷酷酷的样子,比较不容易受伤害。”   “嗯。你出事之后,顾骏横也很后悔,好像清醒过来了一样,变了个人似的。他本来很想留下来陪你,但杨潇跟他谈过之后,他就放弃了,同意离开你。”   许易安倒是有些好奇:“他……不恨杨潇了?”   几个姐妹对视一眼,大约说的是推测,所以需要彼此印证一下吧:“看样子是不恨了,毕竟他也明白自己不是全无责任,而且在你的生死面前,别的事情又还有多重要呢?”   “嗯,不过他们俩应该也做不成兄弟了,看杨潇这意思,这么多年似乎也没跟他联系过。”   “其实当年的事吧,从道理上看,肯定是杨潇做得更过分一点,可大家都没法对他有太负面的想法,特别是女同学,都觉得他有好男人大丈夫的真性情,相比之下,还是觉得顾骏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许易安默默一叹:“都过去了,也没必要再去计较这些了。”又问,“那顾骏横后来去哪儿了?”   “他家里找中介给他申请了英国的学校,当时还有好些学校没到截止日期的,后来他就去英国了,听说毕业后去了香港工作,但大家一直没联系,也不太清楚近况了。”   许易安点点头,忍不住微笑。这确实是顾骏横的风格,哪怕一时之间为了儿女情长之事再愧疚抱歉也好,真让他为此放下一切,他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这样才好,否则若他痴心投入、许易安却再也无心,岂不是一番尴尬混乱的局面?   于是她诚心诚意地道:“挺好的,他的职业理想应该算是实现了吧?其实在香港比在美国好,同样是世界金融中心,那里毕竟是中国文化环境,拿身份应该更容易些,也同样好用,说不定更好用。”   大家听她这么说,不由互相对视一番,再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斟酌着问出来:“安安,你……结婚了吗?”   许易安微笑道:“没有。”她想了想,“应该还算……单身?”   ——那次在浴室里摔倒受伤,养好伤后贺鸣堃提到结婚的日程及安排,许易安说:“我想……我可能需要再考虑一下。”   贺鸣堃尊重她的想法:“好,你慢慢考虑,考虑好告诉我。”   姐妹们一个个眼睛里都放出光来,纷纷瞅了瞅不远处仍在眼巴巴望着许易安的杨潇:“这么说,某人这是终于熬出头了?”   “说起来,几年不见,杨潇还真是变了个人似的,当年多阳光啊,其实暗恋他的女生很多的,后来整个人……都黯淡下来的感觉。”   “用词不当,不是黯淡,是柔和低调了,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嗯,他以前看安安都是那种烧起来一样的眼神,现在变成讨好又有点害怕似的感觉,瞧他刚才一眼看见安安那失态的样儿!”   “还有啊,才一见到安安,回过头就跟女朋友当众分手,你们说说,这像是三十多岁的人干出来的事吗?”   “不像,别说三十多岁了,很多二十多岁的人都不会这样,这只像杨潇对许易安干得出来的事!人当年不就说了嘛?不后悔,被取消保研取消学位取消毕业证都不后悔,只要是为了安安!那么大的事都说做就做了,何况只是甩掉个充数的女朋友呢!”   “是啊,难得的是这么多年过去还没变呢。”   许易安淡淡笑着听,心里并非没有波澜起伏。   当年她想要的是什么来着?一个把她看得最重、可以为了她义无反顾放弃一切的男人。   一切,她指的是,包括前程。   原来这样的男人是有的,而且正好就是对她。   杨潇。   到了八点多,就开始有同学陆续离席了。   最开始告辞离开的基本上都是带着孩子的,毕竟孩子要早回家休息,而带孩子的人数如今是大头,于是没多会儿工夫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待着也没劲,有几个还单身或另一半不在家因而可以自由行动的,在呼朋唤友地商量着要不要去K歌什么的。   杨潇走到左近,陈镜风站起来高声大嗓地招呼他:“想过来坐已经很久了吧?来吧来吧,我们让位,这就要走了,把安安还给你!”   杨潇有些局促地笑笑,但并不推辞,坐到许易安身旁,仍然望着她。   许易安跟纷纷离开的姐妹们打完招呼,便拿着手袋站起来,对杨潇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许易安的酒店离聚会地点并不远,杨潇说开车送她,她却说想要走走,杨潇便陪着她慢慢散步过去。   一盏盏路灯彼此映照,朗朗地亮着一片绵密悠长的情怀,两个人修长的身影便在这如同岁月般的情怀里穿行,投在地上被拉得更加纤长有若漫画般美丽的影子不断地从浓到淡,又从淡到浓。   许易安问:“我们毕业之后你去了哪儿?”   杨潇说:“你还记得我有个学法语出身去了外交部的亲戚吗?他帮我办去了法国,在那儿待了四年,学了语言续了本科又拿了个硕士,但我在那儿学了烘焙,自己很喜欢,回来之后就跟家里借了钱,跟一个发小把‘悠漫时光’做起来了。”   许易安点头笑道:“嗯,当老板,这肯定是跟工商管理对口的工作了。”   杨潇看着她唇边微微的笑意:“我那时候……其实没想到我们店离你的公司那么近,而且又成了你们的供货商……最开始去给你们公司送货那两次,都是恰好人手不够我临时顶班,但是我居然看到你了,原来你就在那儿工作。其实在第一次跟你说话之前,我已经远远地看了你好几次,但你从没注意到我。我一直想找你,但我不敢让你想起往事,我想着你好不容易才从那种状态中走出来,而且……你那么恨我……”   许易安沉默片刻,轻声道:“其实就算在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恨你,一切都是被局势推着走,我根本冷静不下来,只知道我必须那样说,必须那样做。我知道你是好心,其实你提醒我的那些,我也不是不同意。也许我只是……当时还陷在那种局面中出不来,所以根本没法好好去想。”   杨潇立刻说:“我知道。”   两个人一时缄然。往事已远,心境迥异,的确,除了追溯事实之外,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一时间,只听得许易安的皮鞋清脆地敲击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而突然之间,这声音一乱,许易安一脚踏空的同时,杨潇眼疾手快地抱住她。   许易安稳住身体,两个人分开,同时发声——   “谢谢!”   “你没事吧?”   许易安没有回答杨潇的问题,两个人尴尬对立数秒,突然不约而同地重新拥抱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杨潇声音有些发抖,抱歉而赧然地解释:“我……刚才只洗了洗脸擦了下头发,还没办法换衣服……”虽是羞窘,他却益发将许易安搂得不能再紧。   许易安皱皱鼻子:“酒气是好重,我一会儿会不会被熏晕了?”   他在喉咙里低低地笑:“晕了也没事,我抱你回去。”   许易安突然问:“你跟你女朋友说什么了?”   杨潇飞快地纠正她:“已经不是女朋友了。”而后才道:“我就跟她说:‘对不起,我爱的人回来了,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爱了十几年但是后来找不到了的那个人。我很后悔当初答应跟你在一起,这一切到底是不对的,你怎么恨我都不为过,但我不能为了对你抱愧就继续跟你在一起,那只能一错再错,而且,我也做不到了。’”   许易安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喃喃地说:“你好狠心,你居然说很后悔当初答应跟人家在一起……”   杨潇的心在胸膛里扑扑跳快了两拍:“我就是那个意思,我后悔,我要是一直单身就好了,就不至于现在觉得没法面对你。”   许易安搂着他的脖子,额头在他耳朵下蹭了蹭:“傻瓜,我也不是一直单身啊。”   他应道:“我知道……”   许易安略略同他分开一点,抬头看他的眼睛。谈话进行到这一步,他们俩同时想起了那几次,她明显很有经验,满足着他也折磨着他……   她感到两个人身体紧贴着的某处,他无措地膨胀变硬,身体越来越烫。   她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唇,他急切地回应,她却又开始说话:“你怎么都过了好几年了,也没点长进?现在也不比险些让地铁门夹死那次好多少啊好像。”   他追着她的舌头,气息急乱:“不是不比那次好多少,是越来越不好……”   她躲得更灵巧狡黠:“那你这么傻,我岂不是很亏?应该重新考虑一下。”   他立刻提出方案:“那我少收点钱或者不要钱行不行?”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原本唇舌之间的躲闪早已不知不觉转化成身体的进退,后退几步之后,她靠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困在他的臂弯间,无路可去,只好嘟囔着问:“那你的服务会不会打折扣?”   他反问:“会升级,怎么样?”   她岂肯认输:“那……难道就在这里?”   他毫不退让:“客户是上帝——只要你要,我一切遵命。”   她咬着嘴唇,低头轻笑,在他急切得快要发狂的关头,她终于抬头凑到他耳边,悄声吹气:“傻瓜,还不快送我回酒店?”   两个人小跑着回到酒店门口时,杨潇忽然一把将许易安抱了起来。   许易安有些意外,有些难为情,握拳轻轻打在他背上:“你干嘛?”   杨潇一边跑得更急一边悄声说:“我大着,不这样就让人看到了……”   许易安又羞又喜,故意娇嗔道:“啊?都这么久了,你一会儿不会又短平快吧?”   杨潇窘迫道:“我尽量坚持久一点……不过反正不行可以多几次,之后肯定就好了。”   电梯里,杨潇已将许易安压在墙上吻得天地失色,他还一边抱怨着问:“怎么住在20层那么高……”   许易安哭笑不得:“就订到那里了呀……”   之前几次都是许易安主动,而直到此刻她才领略到,再低姿态而卑微的男人,一旦确认真的可以拥有某个女人,那种狂野和冒进当真不是女人所能比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杨潇已经渴望了太久又压抑了太久的身体仿佛整个都极度充血,激荡的血气让他万般勇猛而坚韧,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充满了澎湃爱意的海绵体,他的每个部位、每寸肌肤、乃至每个细胞,都准备好了要给她最汹涌的抚爱。如此浩大而强烈的欲望卷挟在他迅速滑落的理性里,她第一次有些害怕了,反抗着提醒:“你……忍着点啊,可能有摄像头的,或者突然有人进来……”   他难堪地回答“我知道”,却还是停不下来,只好挣扎着左右为难,不舍地握着她的手用力按压在小腹之下,心中喷薄欲出的热望正在迅速渗过脑子里最后一道防线,倾决只在一念之间,他只得用这个最笨的法子来防止自己轰然决堤。   好不容易,到了20层……好不容易,到了房门口……   进了门,杨潇甚至等不及到床上去,而是顺着关门之势将许易安牢牢抵在门背上。他一手将她的两只胳膊都锁在她的头顶上,扯开她的上衣,舌面大幅大幅地扫过她高高挺起的整个胸部,勾过那起伏的轮廓,还有那敏感得让人心颤的深色尖端……   不出她所料,他解开裤子的时候,她发现他已经失禁过一次了,他用她的身体和衣裤擦拭过那些黏白的液体,带着润滑的摩挲仿佛令她所有的地带都变得娇嫩易感,而这摩擦本身又让半软的他迅速重新昂扬。她的身体又湿又痒,被他抽戳得飘然欲仙。最后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也有一股热流喷射出来,两个人的身体泥泞不堪,彼此简直已黏在一起,难以分开……   次日,杨潇和许易安一起飞到鹤鸣总部所在的城市,他在家帮她收拾行李处理家具退租房屋等,她去公司辞职并交接工作。   贺鸣堃并未强留许易安,只是在听说她想要搬回原来的城市时,提议让她继续回去执掌纵驰。   许易安微笑着婉拒:“谢谢您贺总,不过不必了,我在鹤鸣已经十年,如今也想换个环境了。”   这当然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托辞的成分更大。虽然贺鸣堃绝不是旧事重提的人,他们之间更谈不上有什么旧情可以复燃,但假若仍留在鹤鸣,终归是别扭,感觉上也对杨潇不好。   当然,许易安的工作并不成问题,早就有好些公司想要挖她,此时只要挑选一家各方面条件最合适的就好。   回到小别的城市,许易安也不用操心重新租房的事,杨潇的房子早就虚席以待。   他宽敞的客厅一隅辟了一个颇有情调的咖啡角,桌上摆着几个不同造型的小巧咖啡壶,旁边的架子上放着各种咖啡豆及风格迥异或典雅或可爱的咖啡杯,旁边的小几带着双人座,但若有客人来,拖几只软垫过来也方便席地而坐。   许易安一眼看见就喜欢得不得了,也明白杨潇的心意,但当他问她喜不喜欢的时候,她故意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你自己咖啡痴,在店里做了还不算,在家里也还要继续。”   杨潇一时信以为真,气苦道:“你怎么又一副不打算负责任的架势?明明是你说以后家里要弄个咖啡角我才……”说到这里,他看到许易安满眼的笑意,才陡然反应过来,狠狠地抱住她,让她吃痛惊呼,“你太坏了你!”   许易安嘟了嘟嘴:“我还坏啊?我这么听话,你说让我嫁个会做咖啡的老公,这可是终身大事啊,我都照做了……”   杨潇听她这么说,心里一热,低下头吻她。   眼看他愈吻愈烈,许易安及时制止他:“进门还没洗手换衣服呢,我去参观各大房间,你给我煮咖啡吧。”   杨潇纠正她:“怎么能说参观?要说巡视,这以后可也是你家了啊!”说罢又问,“要什么咖啡?”   许易安回眸一笑:“随便,你煮什么我喝什么,我知道会有惊喜哒!”   许易安满屋子逛了一圈,先把盥洗用品从行李里拿出来,带到主卧的卫生间里去洗了把脸,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便又出来。   客厅里已弥漫开浓郁的咖啡香味,许易安抽着鼻子赞叹地走过来,撒娇地从后面抱住杨潇。   杨潇回头笑问:“不是说要学做咖啡吗?这样怎么看?”   许易安提醒他:“不是说我自己学做咖啡或者找个会做咖啡的老公吗?现在会做咖啡的老公都有了,我还学什么啊?”   杨潇闷闷地笑起来,而许易安探着脑袋瞅了一眼,问:“不过你什么时候拉花啊?那个我要看。”   杨潇说:“这款咖啡不用拉花的。”   许易安耍赖:“嗯~我就要拉花嘛!”   杨潇哪里经得起她的撒娇,立刻投降:“好好好,拉花就拉花!”   他打了奶泡,全神贯注地拿着拉花壶在咖啡上作画。许易安看得津津有味,末了问:“我可不可以试试?”   杨潇当然无条件宠溺地依着她:“嗯,还有些奶泡,你在我这杯咖啡上试吧。”   许易安是第一次,当然做得不好,杨潇又认真,少不得出言指点,几句下来许易安就不耐烦了,拧着身子说“你真唠叨”,劈手就把奶泡画到他身上去。   杨潇惊呼着刚躲开一步,冷不丁呼吸一窒。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许易安伏在他的胸口,小小的粉嫩舌尖一点点舔掉那里的奶泡,突然之间就干燥得难耐的喉结耸动了一下,发出一串雄兽般的低喘。   许易安耳语着,语调淘气如同少女:“这样好像更好吃呢……”   杨潇腿一软,身体滑下来,瘫靠在沙发边,仰着脖子。他握住许易安的手臂,这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感激,以及怕她忽然改变主意的讨好。他感受着她一边除下他的衣裤一边将奶泡继续倒在他的肚子上,胯上,大腿上……她一路舔下去,他痒痒的,想要笑,却被捏住脉门似的,也不大笑得出来,软绵绵地就要沉迷过去……   直到他最要命的地方被她一口衔住!   他抽搐着猛然绷直身体,勉力压制住自己,低吼着喘道:“老婆……还没吃够是吧?那就吃老公的奶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相比之下,他们俩见父母的经历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他们把两家父母都接了过来,在他们下榻的酒店自带的饭店订了个包间,既是双方家长见面,也是简单的订婚仪式。饭桌上两家父母都客套有余,热情不足,总觉得每句话都留了几分似的。   回家的路上,杨潇忐忑半天,终于问了出来:“刚才你爸妈跟你单独聊了些什么?”   许易安道:“也没什么,我爸就说你当年能做出那种事来,是不是道德品质有问题,到底靠不靠谱。”说着,她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杨潇有些紧张:“那怎么办?”   许易安耸耸肩:“老人家就这么一说呗,相比之下,他们更怕我嫁不出去,毕竟三十二岁高龄的女人了嘛,不能跟你们男的比,再挑三拣四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问完女方这边,就轮到许易安问杨潇了:“那刚才你爸妈都跟你单独聊了些什么?”   杨潇说:“我妈就说,当年的事不都是因为你那个前男友闹出来的吗?那你现在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别人,你到底爱不爱我。”   许易安“哦”了一声。   杨潇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下文,急道:“那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许易安抿着嘴笑而不答,直到被他催得推托不过,才媚眼如丝地横了他一眼:“回到家你就知道啦。”   杨潇顿时心急如焚,他踩大了油门,风驰电掣一般开回家去。   他一路满心急切的期待,又有些不自信的紧张。进了家门,他大气也不敢出,等着他以为会发生的事。   不料许易安只是若无其事地哼着歌,径直换了鞋就到卫生间里去了。他跟过去,见她只是上完厕所又慢条斯理地卸妆,然后脱下衣服拉上淋浴室的玻璃门就冲起了澡。   杨潇站在玻璃门外,看着她曼妙的胴体很快被升腾而起的水雾包裹得模糊。   他忍不住了:“安安,你还没回答我呢。”   许易安的声音隔着白汽传出来:“回答什么?”   “你爱不爱我啊。”他沉不住气了。   许易安好像笑了一下,他听不真切:“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回答?”   这么说,她回答了?   没有任何行动的意思是……   杨潇咬了咬牙,忽然快速脱掉衣裤,一把拉开玻璃门就跨了进去。   许易安“啊”的尖叫一声:“你干嘛?!”   他抱住她缀满水珠而变得滑溜溜的身体:“怎么都没关系,你肯让我爱你就行!”   许易安娇嗔道:“什么呀!这不在洗着呢吗?洗干净了才好爱你啊,不然脏兮兮的怎么爱你?”   杨潇大喜若狂,没头没脑地亲下去:“狡辩!那天在我身上吃奶泡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讲究,那会儿不但没洗澡,还风尘仆仆刚下飞机呢!”   许易安说:“所以口感不好追悔莫及啊!”   杨潇笑起来:“那现在口感好,让我多吃几口……”   片刻之后,许易安躺在地上,两条腿分开搭在杨潇的肩膀上,喘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无力地撑着墙,直想抓住什么东西宣泄掉太过狂烈的激情,却苦于四下里光溜溜没有可抓之物,只好求饶地轻喊:“别,别吸了,啊!!!”   杨潇埋头在她腿间,脸上已糊满了她清芬的滑腻:“我想让你再湿一点,这样一会儿你会更舒服……”   “我……我已经不能再湿了,求你……”   杨潇又继续了一会儿,才施施然停止了啜吸,将舌头探进去。   许易安猛地一震,皱着脸尖叫起来,待长长的余波终于平息,她满足而茫然地问:“怎么会这样?才进去了一点点……”   杨潇也满足地笑看着她:“因为据说其实不用很深,靠外面的地方就很敏感。”说罢,他跪直身体,猛地一下硬硬地挺入,“再来!这回深的地方也来享受老公吧……”   杨潇和许易安的婚纱照是在Y大取的外景,三套服装——白纱,运动服及校服式的制服。可惜一隔十年,学校里很多地方都已和当年迥然不同,杨潇遗憾道:“这样的话其实只要随便找个大学当背景都可以,反正都不是原版的回忆了。”   许易安脱口而出:“还好啦,反正本来也没什么回忆,当年我们又没在一起。”   她说完这话,自知失言,顿时懊悔万分,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潇却温柔地望着她笑:“谁说没有回忆?”   他们在主楼前的草地上拍白纱时,杨潇让许易安望向主校门之外。   这条通道倒是近百年如一日地保留着,因为这是Y大乃至这座城市的一景,不光学校,整座城市的市政规划都要为这条通道让路。   这条通道所指向的尽头,豁朗朗别无他物,只有远处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冬日里山头白雪皑皑,春天时漫山杜鹃,秋浓之际校园大道两旁的银杏树黄叶璀璨如同画托,越发衬得它明媚如染。   杨潇说:“有一天,咱们打球回来,都累得够呛,就在这儿坐着休息。你本来一直懒懒地歪在座椅上,说着说着话却忽然坐直起来,惊喜地指住天边让我看。”   许易安想起来了,那天的确是美得不行。原本天色并不好的,可那一刻,漫天乌云的尽头豁然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西斜的阳光被这小小的罩口一笼,霎时间晶芒璀璨。一道一道淡金色的光线斜斜地从云里打下来,恍若通往天国的阶梯,引人一时之间遐想联翩,以为顺着它们上行,便能抵达梦中的彼岸。   而那一刻,学校的广播里正播着一首不知名的清声合唱,声色相联,宛若从天籁之中洋洋洒下的精灵的歌声。   当时许易安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说:“杨潇杨潇,你要是带着你那相机就好了,拍出来肯定经典,说不定都可以去参加摄影展啦!”   杨潇问:“那我现在回去拿?”   许易安却又作罢:“算了吧……太阳落山很快的,等你回去再来,肯定都没有了。”   杨潇静了片刻,回答道:“没关系,我们的眼睛就是相机,已经把这幅景象照到我们的脑子里了,这就够了,对不对?”   此际再提旧事,杨潇终于可以告诉她:“其实我当时想的是,如果带着相机,我恐怕也只会拍你,也只拍得好你。因为那一刻我的眼里只有你,你坐在我身边,整个人都被染成粉色,脸上的笑容像做梦一样,我……也像做梦一样。好在我的眼睛真的是相机,把那幅情景照到了我的心里,再也不会丢,也不会退色,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当时的情形。”   在湖边,他们俩换了套服装,许易安穿深蓝色的制服短裙,杨潇穿同色同款的长裤制服,俨然就是两个大学生。他告诉她:“有好多次,我们吃完饭来这儿散步,你还记得吗?”   许易安记得。大二刚开始她还跟顾骏横别扭着,以及大四顾骏横依旧上自习、而她每天都去他宿舍上网忙申请的那两段时间,她单独和杨潇待着的时候就比较多。都是在不那么轻松的心境之下,而且彼时的她,早已没有了大一时的活泼热闹,倒是有一种令人怜惜的淑女气质。她望向湖边干净蜿蜒的步道,隐隐看见当年的自己和杨潇,并肩慢慢踱过,一直轻声说着话,偶尔有跑步的人从他们身旁越过,留下一串缓缓靠近然后又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四周静谧悠然,时光仿佛也已懒懒地凝滞。   那些日子,都是秋天。他们总是一直走到夜气实在冷了,此时再度想起,忽然意识到那情形之下,竟有一种当年并不自知的相依为命的感觉。   相依为命的感觉,正是要一点寒冷的温度来成全的。   而当年那个一心沉浸在自己心情里的女孩子,怎么也想不到,她同时也在别人的心情里、就在自己身边人的心情里。她只是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就已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令他那么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只在幻梦里才能实现的故事。   其实,能有回忆固然很好,但能够拥有一起制造回忆的现在,比起拥有永远不再的过去来,才是更为实实在在的幸福吧。谁都只是个凡人,因而只想要一份凡人的天荒地老,而天荒地老并不是过去和未来的拼接,乃是由每一个细水长流的当下连缀而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许易安当年住的女生宿舍楼已经拆掉翻新,而杨潇住的男生宿舍楼因为当年才翻新过的缘故,此时虽也旧了不少,却还没有再拆,依旧保留着彼时的模样。这幢楼下有一个网球场,场地中央静静地躺着一顶暗红色的鸭舌帽,像是某个曾经的男孩在多年前留下的,使得这个空无一人的球场一下子就充满了旧的黑白照片框住的那种青春气息。   一定得是黑白的照片,并且要有泛黄的底色,衬出陈旧的感觉,那种秋去冬来的黄昏时分,暮色下收割结束的成熟麦田的颜色。那是一种无从追溯不可捉摸的青梅竹马的想象,蜜的晦涩光泽,清澈而黏稠的往昔。   洋溢着这番情致的球场,刚好搭配许易安和杨潇的运动服。   杨潇告诉许易安:“毕业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你也被你爸爸妈妈接回家还没回来,所以我们都没经历过那段疯狂的日子。听他们说,很多男生宿舍都把被子扔到楼下去,因为宿舍里那样扔还能完好无缺捡回来的也就是被子了。”   许易安听得冷汗涔涔,不由自主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们那些愣头青都那么不讲卫生的吗?以前顾……他告诉过我,说你们男生在一起十分共产,有些人早上起来,到这个宿舍拿一支牙刷,那个宿舍拿一管牙膏,第三个宿舍拿一个缸子,就到水房刷牙去了。”   杨潇笑起来:“是真的。”他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还做过一件特别变态的事……”   许易安眯眼笑着揶揄他:“比你大四最后做的那件事还变态吗?”   杨潇很肯定地回答:“比那个变态。”   许易安真正起了好奇心:“什么事?”   话到这份上,杨潇倒似乎有些后悔提起,但拗不过许易安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他到底招了:“你跟骏横在一起之后,我常常用他的牙刷刷牙。”   许易安一时没明白:“啊?呃……为什么呀?”   她问完之后,忽然有些醒悟过来,而他也同时回答:“因为……我想着他跟你接过吻,所以,那样我就也算是间接……”他没再说下去。   许易安说不出话来了。   她想起几年前《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掀起的热潮里,多少人为了男主最后为了吻到女主而和女主的新郎接吻而感动不已,一时之间这个情节被奉为经典,也引来其他文学作品的纷纷效仿,但她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好感动的,明明那么恶心。   而此时此刻,当她忽然得知这个不但类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情节竟然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不得不被突然蔓生的感动枝繁叶茂藤脉缠绕地扼住了喉咙。   原来,他们之间果然也是有回忆的,虽然没有在一起,但是他爱她,那么爱她,一个人补全了两个人的爱,从开始到现在,默默地守护,保全,留存。   摄影师在指挥他们:“新娘左手叉腰,右手拿着网球拍从前面搭在左肩上,腰稍微扭一下,姿态斜一点;新郎……哎?”   他大惑不解地看着这对新人不顾他的pose指导而拥吻在一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抓拍,同时自我解嘲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很好!”   傍晚时,一天的外景拍摄终于结束,杨潇和许易安却并没有跟工作室的车回去,而是留在学校里。   重温了一顿食堂的晚饭之后,他们徜徉到学校的情人林,久久没再出来。   室外不便,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简单的姿势,她靠在树干上,双臂环抱着他的脖子,双腿缠绕在他的腰间,两个人都衣着整齐,只有自己知道她裙子遮住的地方,她的内裤已在他的裤袋里,而他裤子的前窗大开着,两个人正负距离紧密连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当年就听说很多情侣会在这里这样……”   她忍不住澄清道:“我和他可没有过。”   他用力撞了一下:“我知道,不用解释……”   她承受不住,几乎惊叫失声,连忙咬住嘴唇,也捂住他的嘴:“你说怎么当年人家还是学生都可以这样,我们现在都是夫妻了,还觉得心虚呢?”   他低笑道:“也许因为我们是老古董了。”   她蹙了蹙眉:“我们很老吗?”   “嗯,不是吗?”他的额抵过来,“老到如狼似虎的年龄了……”   一个月之后,进入了他们的婚礼期。   之所以说是婚礼期,是因为……   不止一场婚礼。   毕竟是高龄晚婚,两边家里都少不得大肆张罗了一番,两个老家的婚礼都举行得中规中矩。许易安家在南方,行的是晚宴之礼,服装都是西式;杨潇家在北方,婚宴放在中午,前面还加了传统的接亲,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新娘凤冠霞帔坐着轿子,接亲队伍前舞龙舞狮就差没沿街放鞭炮了不算,还请了当地歌舞团的一队演员来一路表演舞蹈《天女散花》。   杨潇掀开轿帘接许易安下轿时,见她正抚着额作鸡皮疙瘩无脸见人状,忙忍着笑低声劝:“算了,咱就当被人当猴耍了一次好了,娱乐大众嘛。”   对于他们俩来说,这两场婚礼都不过是给亲友一个交代罢了,真正作数的,是他们自己在‘悠漫时光’里举行的婚礼。   这场婚礼的宾客除了店里的员工之外,基本上就都是大学同学了,而就算是这些见多识广的年轻人,也没见过如此别出心裁的婚礼。   杨潇和许易安竟将他们故事的素材编成了一个舞台剧,自己亲自出演,这算是大大方方地交代恋爱经历吗?   当然,有些往事不便重提,演出所强调的,是杨潇对许易安多年的苦苦暗恋。情节简单而唯美,其中好些场景,让在场已不年轻的女同学大多流下了眼泪。   一个冬天的晚上,许易安在男生宿舍楼下等顾骏横,杨潇回宿舍时看见了她,和她打过招呼,若无其事地上楼。   但是回到宿舍之后,他情不自禁地守在窗前默默凝视着她。   舞美做得极好,天空中飘飘扬扬的雪花特别美,大片大片的,被路灯和宿舍透出来的灯光映成半透明的深粉色,像毛茸茸的椰子糖。   甜美得残忍。   杨潇的表演很到位,也许因为那并不是表演,而是再现当年重复过无数次的场景罢了。   他一句台词都没有,也没有旁白,但大家都看懂了,他当时一心只想着,她在等的人,如果是他就好了。   其他的一些情节,又让大家笑出眼泪。   其中一个场景,是许易安和顾骏横恋爱一周年的时候,也就是顾骏横二十岁生日那天,他们再度到好伦哥吃自助餐,以示纪念。   而这次同去的人当中,除了杨潇,还有顾骏横的language partner,就是那个中文说得很好的美国留学生Justin。个中用意并未亦无必要细细交代,但对许易安和杨潇而言是不言而喻的:他们就是那天认识的,而许易安之所以跟顾骏横在一起,亦是由建议他换language partner而起。   一如往常,许易安一进门就拿了一大堆鸡翅,把Justin惊到了,他其时既和顾骏横是language partner,也和杨潇是乒乓球友,跟他们俩都很熟,于是道:“幸亏她是骏横的女朋友,不是潇的女朋友,否则将来如果他们俩结了婚,他们家里永远都不会有足够的食物!”   最后一幕,是换上了婚纱和西服的许易安和杨潇站在台前,杨潇捧着戒指,单膝跪在许易安跟前求婚。他说:“安安,其实这么多年以来,爱你的心情里,快乐很多,痛苦也很多——说实话,痛苦还更多一点;但是为了那些快乐,我宁愿要那些痛苦。你一直说我傻,这大概也是我傻的一大证明吧。但为了你,我愿意当一个傻子,低调而知足,不去患得患失,处处退让,踏踏实实,只要能抓牢幸福,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傻瓜。”   就在大家都感动得唏嘘不已的时候,他忽然话锋一转,加了一句:“而且我会把吃的都让给你,保证家里永远都有足够的食物。”   台下的宾客们一愣之下,反应过来,不由哄然大笑,掌声潮水般高高涨起,经久不息。   是晚,洞房花烛之夜。   宾客和服务员都走了之后,‘悠漫时光’里只剩下了新婚的老板和老板娘。   刚才的舞台剧里不能演出来的其中一幕,是这里——吧台后面,其实是他们俩第一次的地方。   这次是有备而来,杨潇特意准备了软垫铺在地上,让许易安躺得舒服。她光-裸的身上涂着杨潇亲手制作的婚礼蛋糕上的奶油,而杨潇伏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地舔掉。   许易安忍耐不住地扭动着身体,轻喘着说:“咱俩的婚礼蛋糕,怎么就你一个人吃了……”   杨潇笑而不答,长身趴过来,将满嘴的奶油哺到她的嘴里去。   他的手在她身上揉开一层细腻的油光,多少有些洁癖的女人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可这情致别有一种强烈的肉-欲之感,使她无法尽然抗拒;又因为有些不喜欢而觉得不太应该,于是这件事反而多了一点禁忌式的放不开和刺激,令两个人都无法那么快地进入状态,却又在长久的攀登之后尝到了前所未有的亢奋滋味。   在最快乐也最要命的关头,杨潇咬着许易安的耳朵,急喘着说:“那天之后,我每次在这里都想你,想得不行了……后来合伙人提议换个地方扩大店面,我说开分店可以,这家店不能关,而且我会一直常驻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再接下来就是蜜月了。   蜜月的地点选在法国,杨潇想让许易安去陪他走过当年见证了他带着最荒凉心境遥遥思念她的地方,而许易安也迫切地想要跟他去,既是因为好奇,也是因为仿佛这样就可以略微补偿他。   几座主要的城市自然是不能错过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去了当年杨潇一个人开车走过的小镇乡村。在开阔的田园绿野间,放眼望去,远峦层叠无尽,晴空万里不见云生。更妙的是此时已有浅淡的秋色点点泛起,绿意里红红黄黄的杂色朦朦的,宛若暗花碧毯,另是一番风情。   那时的杨潇,并不是一般的留学党,他逃离一般地来到法国,不但不曾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意满志得前途无量,倒是万分绝望,觉得中国遥远得好像再也回不去了,一如再也回不去的往昔。一切都太不一样,不是故土,也没有了最重要的那个人,生生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回不去以及再也见不到是一种遥遥无期的无望,那种一想起来就如同刀子从骨头里锯出来的痛,在他闭合的心里无处奔涌,真不如死了还好受些。   正因如此,他常常需要离开同样具有强烈压迫的闭合感的都市,来到天开地阔的乡间,让自己透透气。   再后来,他渐渐平静,有时候还是无法去想过去,无法去想那座城市和学校,有时候又忽而失心疯一般地莫名欢喜,觉得仿佛转个身就能回去,而其他时候又忽转现实,觉得往昔与故人皆已那么遥远,是真正的遥不可及了,甚至会觉得往事不再真实,好像前朝的风花雪月,好像在某个故事里上演的别人的过往,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经历过。   人们常说,最寂寞的事情是连可思念的人都没有,每当他快要窒息在没顶的思念里时,这句自我安慰就是他最最苍白无力、却也聊胜于无的救赎。   其实对他而言,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就算是在那和许易安朝朝暮暮同处一个班级的四年里,难道他不也是如此刻这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只能想念她、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吗?   而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这个问题,再也没有意义了,她已经忘了他,就算他还留在国内,留在她的身边,她也永不会知道了;而若她没有忘记他,就算知道,怕也只是被对他的痛恨湮灭,换不回任何结果。   许易安一路听杨潇娓娓说起这些往昔,只觉得这些她第一次来到的地方,因为处处都曾经感受过他的碰触,悄悄地铭记着他的哪怕是再浅再淡的痕迹,忽然之间就变得亲切万分。那么多回忆原是他一个人的折磨,此时却变成了属于他们俩共同的幸福,在空气里迂回婉转,慢慢流淌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水。流年本身便已似水,年华从人生的源头蜿蜒流淌而来,渐渐浓醇成酒,而酒至上善又复若水,并且任取一滴,便则入魂。   欧洲国家都小巧,去哪儿都不觉得远,一路上穿插于乡野间的,颇有几座精巧的小镇。举目皆是古老的欧式建筑,路边的树上、竹竿上、木架子上,系着一个一个张开双臂等待拥抱的稻草人。其实是为了尚未到来的万圣节而准备的幽灵形象,却因为全都穿着色彩艳丽的衣服而只叫人喜欢,无法让人害怕。沿街还历历可见路旁情态各异五颜六色的驯鹿雕塑,许易安一路趴在车窗上看得高兴,等到想起来该拍照片的时候,又想起杨潇说的,相机毕竟不是眼睛,既然十有八九留不下想要的效果,不如索性不要,以免它们将来反会扭曲或限制记忆。   是晚,他们就住在这座小镇上的一家闲置而常年出租给过路旅人的农舍里。   接连数日的旅途劳顿,让坐车比较多开车比较少的许易安都有些吃不消了,看杨潇倒是还好。问他怎么能这么厉害,他笑着说:“那是因为我是老板,每天再忙也还是有空锻炼身体;你是打工的,当年的运动习惯已经早就没了吧?”   许易安喟然点头,杨潇搂住她,低低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体力好就行,你体力差点,我就多出点力呗。”   许易安娇笑着推开他:“讨厌!”   她去洗了澡,只觉解乏不少,出来便见杨潇已在屋里点上了好几支清香的蜡烛,不由喜道:“哪儿来的?”   杨潇说:“刚才厨房抽屉里翻出来的。这里的手工蜡烛很不错,我们明天可以买一些带走。”   许易安点头笑应,只觉得因为那几支蜡烛而陡然浓厚起来的温馨气氛让自己从身到心都缓和而振奋了一大截。然而趴在杨潇腿上任他用大大的干布擦着擦着头发,她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不知几点,许易安忽然醒来。   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戴上了眼罩,眼前一片漆黑。   从来没有试过,在这样的纯黑暗中进行……   视觉一旦被屏蔽,纤毫的触感就都被放大,她无处躲避地将他带给她的每一点一滴的感受都体会得细致入微。   于是,一丁点的美妙,都被奇异地放到无穷大。   她原以为自己累得并无欲望的乳-房被他反复揉弄和舔舐得坚-挺地翘起,光滑的皮肤下被重新注入鲜活温热的欲念。她觉得他中间好像释放过一次,但她无从确定,因为他几乎没有间断,很快就又续了上来,接下来绵长的坚持让她如同享受了一次温存无比的按摩。   也许因为始终陷在黑暗里的缘故,他带给她的舒适感便也始终混在如水的睡意里,仿佛可以一直这样缠绵下去,一点都不累,只是舒服……   恍恍惚惚中,她感到他的唇舌长时间地停留在她的心口,反复的啜吸舔捻中夹杂着他卑微的告白:“安安,我的安安……我那时候真的不敢想,有一天居然能得到你的身子,还有你的心……”   她一时无从回应,想着他的那些年,能够切身地体会到他的无望和委屈。她以为自己当年爱顾骏横已经爱到无以复加,但也许,还是不能同杨潇爱她相比。   毕竟,顾骏横给过她伤害,却也给过她许多幸福甜蜜,而哪怕是伤害,因为他们是情侣,也往往是让他们越发难舍难分的牵绊;而当年她给过杨潇的,或许在他看来,也有幸福甜蜜与伤害,可在她这里,却全都是无心无情无意。   她不由伸手搂住他的脑袋,低声叹道:“傻瓜,真是个傻瓜……”   她感到杨潇动作顿了顿,又柔声道:“不过,被一个傻瓜爱是最幸福的。”   当初的她,又何曾不是像个傻瓜一样地爱着顾骏横?顾骏横没有珍惜他的傻瓜,她却会好好珍惜她的。   杨潇快乐地低吼一声,绵密悠长的和风细雨霎时间变作电闪雷鸣的暴风骤雨……   蜜月归来,他们的城市已是灰白萧冷的深秋,不久便冬深雪重,但幸福的日子在最冷锐的季节里也是一样静静穿梭,暖暖地迎来尽管微薄,却是青葱跳脱的,春日的阳光。   这天,许易安正上着班,忽而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接起来,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语气间透着些许犹豫:“喂……安安吗?我是顾骏横。”   有那么一刹,许易安失神至失聪。   但那一刹或许也不过一毫秒而已,她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道:“骏横啊?!好久没你的消息了,你现在人在大陆吗?”   “嗯,我回来了,陈镜风给了我你的手机号,我想……能不能见面聊聊?”   许易安略一迟疑,就爽快答应:“好啊。”   “什么时候方便?”   许易安想了想:“你哪天回去呢?”   “我……还没定,不过见面是随时有空的。”   许易安便道:“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下午可以过来吗?我大约三点钟走得开,我们正好可以下午茶。”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助理告诉许易安,有一位姓顾的先生找,说是有预约。   许易安确认道:“嗯,请他进来,在小会议室稍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许易安走进小会议室时,顾骏横站起来,有些无措地握住她礼仪周全地伸过来的手。   他们俩彼此都有些惊讶,只是她掩饰得滴水不漏,而他却任这惊讶——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望与窘迫——绽放在脸上。   她是惊讶于他不过三十三岁就已谢顶,以及微微地发福,脸上有些虚肿似的,当年干净得清冽的帅气消失殆尽。   但如今大城市快节奏的生活及精英阶层巨大的工作压力,使得这一现象并不罕见——虽然并没有发生在杨潇身上——所以细细想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而他则惊讶于她依旧苗条清丽,举手投足比之当年更添柔媚优雅,然而宽松款的衣服也已遮不住明显隆起的腹部。   面对着他掩饰不住的失态神色,许易安大大方方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笑着解释:“你看,本来你远来是客,应该我们去看你的,但我这样子实在有些不方便——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老公管得严,不让我乱跑,只好麻烦你跑过来啦。”说着,她干脆利落地道:“走吧,下午茶去,给你洗尘。”她的招呼自然而热络,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罢了。   原来,当初那场患上失忆症的忘记并不是真正的忘记,只有把往事都牢牢地记着,然后用一颗坚强的心和一个健康的头脑去放下它们,这,才是真正的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一路走向电梯再坐到一楼,许易安问起顾骏横路还好不好找,多久没回来了,还习不习惯之类的问题,接着语调轻快地向他介绍:“我们这儿旁边的商场里有一家叫‘悠漫时光’的甜品店很不错,你一会儿就知道啦。”   是的,当初许易安挑选工作的时候,和纵驰在同一幢商务楼、离‘悠漫时光’很近是她选择这家公司的最强有力理由。   门口接待来宾的漂亮小妹一看见许易安就甜甜地笑了:“安安姐来啦,正好,你的专座现在空着呢。”   顾骏横望向许易安:“看来你真的很常来这家,跟他们这么熟。”   许易安大大方方地向他睐睐眼:“必须的,这是我家的店啊!”   顾骏横诧异:“嗯?”   许易安狡黠地笑:“我是老板娘啊,所以把你拉过来嘛。以前这家店还是我老公跟别人合伙的,我的嫁妆就是帮他把股份全部盘过来,变成独资了。”   顾骏横有些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这么说,你老公也在这里?”   许易安坦然点头:“嗯,小妹已经去叫了应该,他马上就到。”   顾骏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之前给陈镜风打电话问起许易安,陈镜风只说她已经记起了当年的事,其他情况他若有兴趣不如自己来了解。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他不是没想过她可能已经结婚生子,但当这现实真的近在眼前,他还是有些无法面对。   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无法面对,所以他当时没有勇气追问陈镜风,也没有勇气去向其他人问起,自欺欺人地一步步等到了现在。   当年许易安对他那样,也许真的惯坏了他,让他心里有一种她非他不嫁的笃定,潜意识当中以为自己无论走多远,回过头来都可以立刻找到她,依然等在原地为他守候的她。   然而,那到底只是他的奢望罢了……   而这种感觉突然之间攀升到了顶点,是在他看到向他们的座位微笑着走来的那个人的时候。   他失惊地望向许易安:“你老公是……”他的眼神彻底黯淡下来,“你到底还是嫁给他了……”   他们在‘悠漫时光’待到五点多,杨潇便招呼换场地吃晚饭。顾骏横推辞:“不了,已经蹭了你们这么好的下午茶了。”   他有些拘束,并没有人们想象当中百万美元年薪精英人士应有的大方做派。许易安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她十分清楚,他到底是遂了自己的心意,做的主要是后台技术类工作,而非前台同人打交道的职位,所以并没有因为充足的人际交往训练而变得比当年的学生老练很多;另一方面,也许因为他的生活中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工作,以至于丧失了在平凡生活与普通人际交往中挥洒自如游刃有余的能力。   她有些作为一名公司高管看人时自然而然生发的不满意而导致的难以言说的鄙夷,也有些同情他,想起当年对他的仰望与崇拜,真正是恍若隔世。   她笑道:“晚饭总要吃的啊,你也要吃我们也要吃。这儿的下午茶算是在自家待客,晚饭就出去吃吧。”   杨潇也说:“位置都订好了,你这么久没回来,咱们这儿多了很多当年见不到的美食,肯定要尝尝,而且咱们这么多年不见,光吃顿下午茶怎么行?”   他们三人起身离座,杨潇和许易安走在前面,顾骏横听见杨潇跟许易安说了一个餐厅的名字,他因为不熟悉而一时记不住,但应该是许易安很喜欢的,只见她侧脸望着杨潇,脸上绽放出喜色,而杨潇搂着她的腰,明明是警告,却满满全是溺爱:“但是饭后甜品你不能吃了啊,刚才已经吃了那么多甜食,再多吃点晚上宝宝又兴奋得动个不停,你又别想睡好觉了。”   许易安刚想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你真想任宝宝长很大,到时候生得辛苦?不管是让你肚子上挨一刀还是挣扎着顺半天,我可都舍不得啊!”   顾骏横跟在后面,有些尴尬,也有些羡慕。杨潇如此谙熟的这些孕产知识,在他听来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书奇谈,若放在过去,他一定对此颇为不屑而不耐,此时却只觉得格格不入和自卑,仿佛自己站错了地方,出现在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时空。   偏偏还是一个于他的世界而言,更好的时空。   杨潇仍在絮絮地劝着,许易安撅着嘴不情不愿地答应,眼睛里却还有淘气的波澜闪动。杨潇一下子就识破了她,赶在她说出来之前就坚持道:“撒娇也没用,威胁也没用。”   许易安踮了踮脚,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他耳根霎时一红,扭头低低笑嗔道:“坏蛋,又来这招!”   顾骏横心里一动,然后是狠狠的一记抽痛。   不仅仅是为了他们如此昭然的恩爱,更多的是……   安安,曾经是他的安安……从她全身所洋溢出来的这种快乐,以及盛满了眼角眉梢的这种幸福,俨然就是大一时那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曾经只属于他的,也只有他才能给她的,那么纯粹的幸福与快乐,在他自己亲手毁掉之前。   如今又回来了,可是,是另一个男人的了……   这顿饭,顾骏横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   到了后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跟许易安和杨潇聊了些什么,耳朵里渐渐充溢起餐厅里正在播放的低回流转的歌声。那是他最近听得最多的一首歌,每天深夜下班的路上,都在他的耳机里不断循环播放,于是周杰伦的咬字不清,竟然也能句句听懂,从脑到心,在劫难逃,也正是这日夜反复的折磨,终于把他逼回这里,再没脸没皮也好,总要来知道一下,她现在究竟怎样了,他到底还有没有机会——   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眼睁睁看她走却不闻不问,是有多天真,就别再硬撑,期待你挽回你却拱手让人;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还爱着她却不敢叫她再等,没差,你再继续认份,她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眼看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许易安给杨潇使了个眼色。   杨潇心领神会,声称要去一下洗手间,然后起身离席。   这是(顺便)去前台买单的意思,这个小伎俩,怕是长居香港的顾骏横并不了解的。   杨潇一走,剩下的俩人之间气氛顿时就有些微妙。许易安倒是不怵,她见过多少大客户了,这种场面岂能应付不来?   她端起茶壶给顾骏横倒茶:“骏横,菜还有呢,再多吃点,看你好像吃得很少,是不合口味吗?”   顾骏横忙解释:“不是的,菜很好,只是我现在血脂和胆固醇都高,血压也在危险区,还有轻度脂肪肝,尿酸也高,实在是什么都不敢多吃。”   许易安关切地点点头:“现在很多这个年龄段的男人都这样,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你自己多小心点,尽量吃得清淡,有时间多运动,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释放压力,压力性的肥胖,有时候跟你的饮食和生活习惯关系并没这么大。”   顾骏横望着她:“是啊……”   他顿了顿,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安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吗?我回来……就是来找你的。前段时间,我遇到一位在英国读硕士时的老师,发现他调到港大了,因为他太太是香港人,一直不喜欢英国的气候,他就带她回了香港。他邀请我和几个同在香港的同学去他家玩。他有四个孩子,那是我第一次失去了独生子女特有的自私与骄纵,切切实实地感到一个家里有好几个孩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看着他们大大小小的一群兄弟姐妹尖叫着打打闹闹,几个厅里摆开不同的游戏,欢笑声此起彼伏……我那时候忽然想起那首《Home sweet home》,原来一直觉得这首歌一点都不好听的,直到那一刻,才发现它如此经久流传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真的经典。我们去之前,那位老师半开玩笑地预警过我们,说他家是个weird family,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到时被吓着,而去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口中的‘weird family’,原来是幸福到教人奇怪的意思。”   许易安静静地听着,适时以微笑回应,仿佛洞悉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懂。   顾骏横的眼睛里浮起薄薄的水光:“我想到我自己,孑然一身,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觉,连最简单的休闲娱乐都几乎没有,这么多年也没几个需要时能找的朋友,还谈什么家庭、孩子?别说大家庭了,只要能有个小家……一个孩子——或者没孩子也没关系,能有个相亲相爱的妻子,两个人携手走完一生,都是我现在觉得望尘莫及的奢侈幸福……”   许易安了然而同情地点点头,仍旧不发一言。   顾骏横说:“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放弃了什么,曾经的不懂珍惜,竟然就是永远的失去……”   他垂下眼睛,那种愧疚与歉然,不知是对当年那个受了重创的女孩,还是对被辜负而空掷了的本该是人一生当中最为充实美好的十年光阴。   “安安,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早就没有资格,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可以,我宁愿放下现在所有的这一切,只要能换回你……换回你当年对我的那颗真心……”   许易安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她并没有丝毫意外的表示,只是温柔微笑着看他:“骏横,我很开心我能成为那个终于让你相信爱情的人,只是很可惜,让我重新相信爱情的人,是杨潇。”   她说着,抬起眼睛望向不远处,眼睛里流转起脉脉的笑意。   那里,杨潇已经结好账,正柔情款款地笑望着她,快步走回来。   餐厅里周杰伦的歌声还在反复回转——   反正在一起时,你我都有开心过,就足够。   顾骏横看着杨潇走回到座位上,坐下时顺势搂住许易安的肩膀,夫妻俩相视而笑,软语喁喁,那样令人眼酸更心酸的亲昵和温存。他和许易安在一起的时候何止是开心?那是这世间最平凡却也最为难能可贵的幸福,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遇到的,而他曾经那么幸运地拥有过,却自以为是地轻易放手,就此永远地错失了。   再也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我刚生完我家二丫头,昨天才出院,幸好之前有预兆知道她快出来了,之前一章提前放在了存稿箱里。这段时间上网和写文的时间比较没保障,所以等我出了月子再开新文哈,敬请期待`(*∩_∩*)′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